况且那个名叫向爱民的上海知青,也比潘子好说上话得多。不等吴邪开口,他就主动询问起吴邪是从哪里来的,现在有多大年纪了。当他得知吴邪已经高中毕业之后,还连连称赞说是他们十崖子林场也算是迎来了一个高材生。
“我高一没念完就上这林场来了。”他在马车的颠簸中扶了扶眼镜:“有些人跟我一样地来,但是命好,去年就回城去了。”
吴邪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低着头看马车底下的路一段段地向后退。向爱民便自己哈哈笑两声,又跟吴邪说了几句林场的事。他还提到了潘子:“我看你刚才想跟他搭话。你个小阿弟眼神倒是好得很,他在我们林场的汉人工人里头是说得上话的。”
“就是他这个人不爱理人,虽然我们还有一个更闷的,但潘哥也不好相处的。你要聊天,就跟我们几个老知青聊么。”
向爱民不知吴邪和潘子之间的关系,说出来的话有些拉帮结派的意思。吴邪听了也就笑脸应着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后来,向爱民又提起这里有很多朝鲜族人,因此不是每个人都说汉话的。他现在朝鲜话也说得不好,但多少可以教吴邪两句实用的。
吴邪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汉语为主体的区域,天经地义地认为整个新中国都应当是能说汉语的,突然发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倒觉得有些新鲜起来。去往林场的后半程里,他便学了几句朝鲜话。教的那个自己就是二不挂五的水平,学的这个更是生来头一遭。吴邪自知说得不好,但兴致却很高。
到了林场已过了饭点。只是海拔越高的地区,天黑得越晚。因此天边还挂着几片被夕阳照得通红的云霞。
下了车,向爱民主动帮吴邪卸下行李,还跟潘子说:“潘哥,我带着他跟我们一道点物资去吧。他不是也认字的么,两个人点总要快一些。”
哪知道潘子早就有了打算,只跟他说不行,吴邪原定的日子就是今天到。路上已经耽搁久了,现在必须要先去报到去。然后潘子便提起吴邪的一件行李,就叫吴邪跟着他走,看也没看向爱民一眼。
吴邪追着潘子去了,一路跟着他找到书记报了到,听过训话之后又去拿钥匙、领脸盆被子等。因为他到的晚了,做管理的人已经开始休息,这时候再去打扰,少不得说了一路的好话。一番琐事做完,等到终于能在宿舍里吃上饭时,吴邪早已经饥肠辘辘。半冷不热的高粱米饭、几筷子咸菜和一缸热水也能吃出滋味来。
他住的屋子,说是宿舍,其实也就是一间平房。与普通林场工人住的没有区别。只是这里总是归知青住,便叫做宿舍而已。而现在,老几年的知青回城的回城,成家的成家,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而已。
吃过了饭,潘子突然用湖南话问他现在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吴邪就也用湖南话回道:“潘叔,我在家里就是说湖南话的。”
潘子点了点头,这才向他询问起他的情况。待到吴邪告诉他,他三叔已经在湖南乡间结了婚,潘子才长叹一声道:“小邪,你三叔对我有恩的。若不是他当年救我,我可能早就死了。你到这里来,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吴邪对于他三叔竟还能救过人非常吃惊,下意识地就问那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要说你的第一件事。”潘子道:“不该问不该说的,就别问别说。这儿不比你屋里头,这几年说错几句话,就死了人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他像是想起了谁,又说道:“不要以为主动跟你交朋友的就是好人。那个向爱民是结了婚的,他家里成分也不好,回城也轮不到他。现在来跟你交朋友,有谁知道安他的是什么心?你跟这里的朝鲜族人相处也要当心,他们不会说,但是跟汉人生活久了,很多也能听懂意思。你知道检举揭发是什么噻?出门在外,说话一定要小心咯。”
这一番话把吴邪说得脸热起来。想不到他三叔靠谱了一回不说,这潘子对他的种种劝告竟然像是家里长辈。只是他感到自己还像是没有长大,临出发前家人已经对他有过许多叮嘱,现在刚跟潘子见上面,竟又被教育一番。就连潘子也为他挂心,他就有些愧疚起来。
“谢…谢谢潘叔。”吴邪小声道:“让你费心了。”
潘子叹口气,直道他们就不必见外了,只拿他当作亲叔叔就行。他自知刚才的话说得重了,就又多安慰了吴邪两句,让他记得:“给家里写封平安信,晚上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得起。”说完,便离开了吴邪的宿舍。
吴邪接连几天车舟劳顿,也是疲乏不堪。潘子一走,他赶紧收拾了床铺,就着冷水将就洗漱一番,连行李都没拆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吴邪就迎来了他到林场以后的第一个任务。林场的主要工作有伐木运输、巡山护林等,都是无法早上教了一遍下午就能上手的。况且秋天是林场最忙的时候,暂时也抽不出人来从头指导一个愣头青。
他便被指派去做发放秋季物资并登记的工作,顺便还能和林场里的人都打上照面。
吴邪从来没有在工作环境中跟人打过交道,一时间也不知脚该怎么动、手该怎么放才是对的。只记得家里教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对每一个来领物资的人都是笑着的,但心里却是战战兢兢。
况且这些林场的工人总是面无表情地来去。很快地拿了物资,给吴邪过目。只等吴邪在自己的本子上核对之后点过头,他们就在桌上摊着的名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