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桂老师说桂世基在国庆节前一日,会带着孩子们回来一趟,到时两家人定要坐下来吃饭,他现在心态平和,又有裘松龄这个伴侣,别无所求,想的念的全是天伦之乐。
周长城和万云立马表示他们会好好招待大哥一家人,让他们尽管过来。
桂世基回来时,只带了妻子欧阳淑仪,两个孩子则是留在香港,由他们的奶奶赵心乔看顾着,赵心乔始终有心结,暂时不愿意跨过那道关口,更担心之仪和之齐回去也是冒险,便迟迟不肯松口。
为人子,桂世基不敢忤逆他妈妈,看妈妈对自己带孩子回去的情绪颇为激动,就说好先跟淑薇过去,反正孩子还小,后面也很多机会再上深圳。现在他的经济不大稳定,必须得跟周长城见见面,谈一谈他那个做行李箱的计划,尽快启动这件事。
虽然周长城让桂老师别奔波,但到了儿子回来的那日,他还是一同去接人,桂春生快两年没见过之仪和之齐了,当爷爷的不可能不想着后辈的,但令他失望的是,这次两个孙子还是没有回来。
“我听说香港的学生们学业压力都很大,之仪和之齐又刚转学回来,肯定是去上补习班了。”周长城看桂老师脸上几乎就写着“不高兴”三个字了,趁着桂世基还未走过来,忙忙安抚他,“大哥大嫂先回来跟您住几天,家里又有之慎那个小喇叭,现在之嵘也开始学说话了,要是四个孩子在一起,肯定吵闹喧天,您这样喜欢安静的人,估计会不习惯。我们循环渐进,一点点来,后面还有好多假期,我们一家人肯定会全部团聚的。”
桂春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周长城说的都是安慰的话,也只能忍着接受。
“大哥,大嫂。”周长城看桂世基旁边站了个带着点书生秀气的面善女子,笑着叫人,“一路辛苦了,先上车回家吧。”
“爸爸。”桂世基看爸爸脸色平平,有些愧疚后悔,早知道应该坚持把孩子带回来的,蹩脚地解释,“孩子们还要重新适应环境,我就让他们下次再过来了。”他也不能责任都推给妈妈。
“嗯。”桂春生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欧阳淑薇随后也叫了声爸爸,又和周长城互相认识,这四人就开车回了家里。
万云等人都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她和欧阳淑薇勉强也算得上是妯娌,却因为各自的生活背景不同,话题不多,好在大家都是当妈妈的人,就从孩子这个话题开口,互相说着孩子们生活上的趣事,整体氛围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裘松龄回了广州,她虽不介意和阿桂的子女相见,但终归不是那么乐意相处的。
晚上,桂世基和欧阳淑仪住在桂春生家的客房,偶尔能听到隔壁周之慎赖着让爷爷讲故事的零星话语。
“老公,难怪爸爸疼之慎之嵘。”欧阳淑薇和这个家公相处不算特别融洽,但也没到互相不能忍受的地步,她是受过教育的女性,加上信教,心底是良善的人,“爸爸在香港住了几年,之仪和之齐哪里跟他这样亲密过?你听长城的那个保姆说,之慎都这么大了,还经常跟爷爷一起睡。”
这件事,桂世基已经伤感过一回了:“都是缘分,之慎是爸爸看着长大的,小孩一出生,他就抱在怀里哄,人家跟他亲近也不奇怪。”他都已经接受目前的这个情况了,没有跟妻子多说这事儿,而是想起今晚和周长城聊的生意。
桂世基现在的经济状况只能算是过得去,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过后,让他最赚钱的橡胶生意难以为继,后续在股市中又损失巨大,现在就靠着爸爸给的商铺租金和原先的宝石生意维生。而之前离开香港,又再次回来,让他花了不少重复的冤枉钱,所幸离港时房子没卖,不然更是雪上加霜,他是养家的男人,总不能啃着父辈留下的东西,必须要想办法脱离这样的环境。
今晚他跟周长城说起自己的行李箱计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桂世基现钱不多,想让周长城在打版和量产的时候,在收款方面给他长一点的周期。
周长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忙。我这里负责注塑成型那一块,至于切割、打孔和装配配件,这些都不是问题,可以找到合适的熟手工人过来,给你专门成立一个装配间。等你的设计确定好了,我让我们外贸部门的同事来配合你。付款方面你暂时别操心,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
桂世基没想到周长城会这样好说话,他还以为周万夫妇现在生意越做越好,在钱财方面会更加精明。但心中也明白,其实他是沾了爸爸的面光。
看他们兄弟两个在饭桌上说得这么好,桂春生的脸色才渐渐缓了过来,没有再介意为什么不带两个孙子回来的事,下回就下回吧。
其实周长城和万云的想法还是很简单朴素,桂老师在周家庄下放时,因为受了周家长辈的一碗饭一碗菜的恩义,平反后,对没有依靠的周长城有过长久的资助,甚至后来接纳当时无处可去的他们,这些都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而桂老师就是那个植树人,他为自己的儿子种下善因,周万二人除了日常对桂老师的关心和照顾,更多是将这份善意投射在他的后人身上。
隔日就是国庆节,举国同庆,整个深南大道的路灯挂满了飘扬的红旗,蓝天白云下,阳光灿烂,看着统一且壮观。
周长城万云请客到酒楼吃早茶,早早预留了个包间,众人九点就到了,他们决定边吃边看今年的阅兵直播。
199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五十周年,这五十年来,这个古老的国家走了弯路,但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在即将进入21世纪的这一年,举行了世纪大阅兵。
整齐威武的精兵阵容,海陆空三军如铁马雄鹰,庄严地从古老红色的城楼面前经过,有超过五十万军民参与了这次阅兵仪式。
酒楼一楼和二楼的大堂,四周有六台电视机,每一台电视机都在转播这次阅兵盛况,时不时就有人鼓掌叫好,甚至在升起国旗的时候,陌生的食客们还合唱了国歌,场面极为动人。
而包厢里的周万和桂老师等人都很激动,首长宣布“开始”的时候,都放下了筷子,认真看电视,除了欧阳淑薇没有在大陆生活过,她的感触没那么深,就是桂世基也是热泪盈眶,盯着屏幕目不转睛,升旗时站起来,悄悄抹掉眼角一滴泪。
之慎则是学着仪仗队的方步,摇着小红旗,在小包间的有限空间里踱来踱去,之嵘就跟在哥哥后头“邯郸学步”。
如此太平盛世,怎能不令人动容?
万云搂着两个跑累的孩子,给他们擦汗,看着眼前的家人,心想,惟愿年年如今日团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第263章
十月底的时候,周长城万云带着之慎和之嵘到庄锦龙家做客,他们都在华侨城片区,只不过周万住小高层,庄家住的是别墅区,距离不算远,但仍要开车往来。他是老式家庭,长辈的家庭观念重,是传统的大家长制,三代两房人住两栋小楼,家中四个保姆,两个厨师,包括各房头的客人在内,每日至少有十个人吃饭,花销很大,人气很足。
周万夫妇到广东十来年,还未在城市里见过这样聚居的大家庭,不过桂老师说以前他们桂家的房头只会更多,也是连着住一起的。
吃完饭,孩子们自己去玩耍,大人们在一楼待客厅坐下喝茶聊天。
万云让阿英姐要盯着之慎和之嵘,尤其是之嵘,她现在刚学会走路,正是爱攀爬、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庄锦龙的别墅门前有三颗价值二十万的罗汉松,还有座两米高的小假山,调皮的男孩子们爬上爬下,之嵘这小豆丁也会跟着去的。
因为万云之前说过要做美食汇,庄锦龙发动四周的人帮忙找地方,目前已经找到了,这次正是叫他们夫妇过来说这件事的。
庄锦龙的老婆叫严利,跟周长城同年,长了一管鹰钩鼻子,两眉之间已经有了轻微的川字纹,看人的时候眼神甚至带点凶光,女生男相,是那种不好惹的老板娘面孔,身材敦厚,一看就是能干稳重之人,气质上来看,跟庄锦龙很有夫妻相。
庄锦龙找的那地方,靠近华强北,是某栋楼高二十层的写字楼往下连带延展的一部分地下商场,地方不算大,算起来有七百多平,楼上是个停车场,原来有很多低端的小服装批发商在里面开店,但是去年以来,大厦物业不跟这些小商家续约了,这些商家也逐渐从华强北慢慢向南油服装城或者笋岗批发市场过渡,现在那些商铺都拉上闸门,空了。
如果要去看的话,明天就能约时间。
“那这个物业是要出售还是要出租?”周长城问。
庄锦龙给周长城倒了杯功夫茶:“都可以,你想租,想买,可以谈。”
周长城万云两人都觉得很奇怪,庄锦龙说的那地方人多,照理说不缺生意,物业什么都不做,光是收租就是好大一笔收入了,为什么会情愿把地方空出来?
庄锦龙似乎也知道他们两人的疑问:“都是生意起伏,我老婆知道得更多,让她来跟你们讲。”
严利的嗓门和她的长相一样,也是中规中矩的,她说:“华强北那栋写字楼是八零初建的,投建人是个港商,后来那港商北上,跟人一起投资房地产,眼光错了,买的是京郊地方,弄了好大一个乌龙别墅工程出来,现在全成了荒地,接着是合伙人扯后腿,后来跟承建商也反目了,银行催账,他的现金流都被拖死了,今年初,账户全部冻结,听说他花光身上的钱,飞机票都买不起,窝着绿皮火车回到广东。因为欠债巨大,不停有人在找他要钱,他不敢浮头,只找人借到了一点逃命钱,拿了□□到了珠海过澳门,从澳门回的香港。”
“华强北的这栋楼是赚钱的,97香港回归时他还很风光,那年国家已经批准深圳要建市内第一条地铁线,站点规划是会穿过华强北那一带,那阵子附近的房子都没人出手了。当时他们公司的计划是把楼下的地下商场重新装修再涨价出租,按着计划就是去年初开始清理还有租约的租户,谁知租户渐渐清理出去,去年底京郊的房地产工程就开始不顺利。”
“他野心大,一北上就四处找关系,要建最大的郊区别墅群,人家看他有钱有计划,也愿意做成这件政绩工程,拿不到好地段,就去了郊外,不是个好选择,这些都不是致命的,可怕的是他和那些红顶商人走太近了,去年底,他最大的合伙公司的老总因为一些斗争被抓了,背后还扯出一系列的官员,他已经建好了一百二十栋别墅拿不到售卖许可证,连房产证都办不下来,付不出钱,拉不到贷款,又卖不了楼,几十个亿的投资,工地就停在那里。”
听起来是很耸人听闻的商海浮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