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测,他大约是怕自己中途使诈,所以特来监视。
与宦官同乘一车倒不算僭礼,青鸾也没什么忌讳,遂撂摆上车,施施然坐到了宁晏礼的对面。
车厢内浮动着清幽的沉香。
连车驾里都要熏香,宁晏礼怕是比士族女郎还要讲究。青鸾腹诽道。
车驾缓缓驶动,牵动牛颈上的铜铃,发出叮铃脆响。
宁晏礼上下打量了青鸾一圈,银冠墨发,月白衣衫,倒是一副风流俊俏的世家郎君扮相。
这番模样到仙乐楼,该是那些乐伎争相追捧的对象。
“你看我干嘛?”青鸾察觉到宁晏礼的目光,脱口道。
宁晏礼面上浮现一丝不悦,皱眉道:“你对我不说敬语?”
“……”青鸾再度哽住,毕竟他官阶在那,此事终究是她理亏,于是只能道:“奴婢想到一会儿的差事,一时紧张说走了嘴,还望大人见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能掺和进这趟差事,青鸾其实非常乐意。
一来可以拔除淮南王府一部分军饷来源,二来她正好也想会会那位军师,若幸而能将其除去,那李慕凌的野心便是想也难成。
但在明面上,她却要表现出十二分的不情愿,才会叫宁晏礼感觉到“两件差事换两条人命”,其实是他赚她亏。
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阿母留下的玉簪还在宁晏礼手中。
上次在宁府,她本想借机要回,但又怕宁晏礼性情乖僻,她越是想要,恐怕他越会找些借口囫囵过去。
遂她盘算着,莫不如等账本到手,届时再与他一并开出条件,拿回玉簪。
宁晏礼眸光一动不动地定在她的脸上。
面对她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他经三日前淋过的大雨,已经有了十足的防备。
她若露出带刺的底色还好,可一旦伪装出乖顺姿态,定是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青鸾被他盯得难受,只得回头掀开牛车侧面的窗幔,作出向外张望的样子。
牛车驶入朱雀大街,夜幕已至,华灯初上,整条长街酒肆乐坊林立,楼台错落间,花窗倒映着觥筹人影,笙歌曼舞与男欢女笑交织在一起,宛如世间极乐。
她少有机会于夜里出宫,上次从宁府回宫时心事重重,也无心东张西望,今日才发现,在这条街上,上京的夜晚与白日竟判若两城。
因为只有入夜,那些供世家子弟消遣的酒肆乐坊才会开门迎客。
青鸾向外看时,宁晏礼注意到她的发冠上的冠笄是一只银簪。
“今日怎么没带那支木簪?”他问。
“哪有世家郎君会带木簪的?”青鸾撂下窗幔,回过头道。
宁晏礼不置可否,余光却蓦地发现她腰间的玉牌,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霍”字,不禁冷嗤一声道:“怪不得昨日长玉说他玉牌遗失,原是遭了贼了。”
青鸾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霍氏玉牌,坦然道:“替大人办差,这些个东西还要自己准备,奴婢自然要费些心思。”
面对此番揶揄,宁晏礼想到自己怀中另外一块霍氏玉牌,没有说话。
铜铃清鸣,牛车停在整条大街最为繁华的楼坊门前。
驾车的侍卫轻唤了一声:“郎君,到了。”
青鸾掀开帷幔,抬头看到仙乐楼的金字匾额。
与此同时,大敞的坊门中很快迎出数位花枝招展的女郎,托着甜蜜的长音,向牛车围了上来,“郎君——”
一旁出入的恩客也不禁纷纷侧目,“那是哪家的车驾?竟这般华丽。”
另一人瞧见车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霍氏本家的人。”
大约是霍家的名号忒过响亮,瞬时吸引来更多花娘,青鸾刚要倾身下车,就被浓重的胭脂味呛在了原地。
她不由得轻咳了起来。
这时,帷幔间递出一方素白锦帕。
青鸾微微一愣。
那帕子在两道帷幔之间,刚好遮住车内递帕之人的手,只露出极小一块白皙的皮肤,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引得众花娘一个劲儿地伸头向车内探看。
青鸾迅速接过帕子,同时用帷幔倏然一挡,把车中之人严严实实地与车外分隔开来。
她这动作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意思,加之她男装扮相隽秀俊俏,更显风流韵味,花娘们围在车旁,不禁一个个用丝帕掩嘴偷乐,向她投来暧昧的笑容。
“霍郎倒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风流情种哩!”一位胆大的花娘调侃道,随即引来一片娇嘻嘻的笑声。
“不知车中女郎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能被霍郎这样的郎君看中,又被他这般小心护着,当真令人艳羡呢!”
嬉笑间,仙乐楼门前被一时围得水泄不通,不消半刻,几个壮汉从门中跑出,朝着那些花娘喝道:“散了,快散了!别挡着迎贵人进门的路!”
“呀!柳娘来了!”一个眼尖的花娘道。
她这一声惊呼,使得众女子登时规矩许多,纷纷从青鸾身边退开,于中间让出一条通畅的小路来。
随后,一个年轻鸨母从仙乐楼走了出来,向两旁花娘呵斥道:“仙乐楼的规矩都让你们吃了不成!咱们这儿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稍微看见两个细皮嫩肉的白面小郎就露出这副不经世的模样!”
她家大人要在今晚于坊内迎接贵客,门前这番混乱实在不成体统,若是叫贵客见了,莫不是丢了大人的脸面?
“柳娘,那是霍家的人!”一个花娘小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