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在快到大宁都司不远处的在官驿歇下,夜里明徽再次失眠,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时,突然门外响起轻微的淅索声,门栓被撬开,竟有人走了进来。
明徽起先还以为是蓝玉,刚想开口询问,月色透过窗户照耀出些许微光,映出冷兵器的寒霜。
明徽心惊,一时间只努力平复呼吸,几乎无声从被窝里掏出一柄用来防身的匕首。
从前只听说过刺杀朝廷命官的,如今怎么自己还是白身也遭人觊觎了。但这时候真喊出声没准当场便被歹人要了性命。等人缓慢靠近,明徽思索着如何抵御的同时发出求助,惊惧之下身体紧绷。等歹人走到窗前,明徽蒙声不吭的突然将被褥抛了过去,整个人灵活的翻滚下床,噼里啪啦的将一切能发出巨响的东西扔在地上。
等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快跑近门口,歹人已经反应过来,拿剑便要劈砍,明徽被迫拿起椅子防御。
没过半分钟,门外负责巡逻守夜的卫兵便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蓝玉首当其冲的踹开门,抽出腰间佩剑便厮打起来。
外面侍卫要跟着进来,蓝玉却抬脚将门闭住。
明徽几乎已经吓得灵魂出窍,眼看着室内两人,蓝玉明明占据上风,那歹人却也顾不得致命的可能,往明徽处狠狠刺来。蓝玉蹙眉,往前一步挡在明徽面上,剑柄一转敲在对方后颈处,自己则被狠狠刺了一剑。
明徽看的心惊肉跳,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几乎瞬间便明白蓝玉是故意受着无妄之灾的一剑,他完全有能力轻松留下活口的同时制服歹人。
但好在蓝玉身体素质过硬,且实在是有些太过刻意,只是肩头被刺进一两厘米,随行的太医敷上止血的药粉包扎后便也无事。
刺杀未遂的歹人被关押了下去,明徽气不打一出来,将所有人遣开后质问道,“你有什么毛病,没苦硬吃是吧。”
蓝玉还穿着那件染血的长袍,面对明徽的愤怒也只是语气平平,好似这伤受的非常值得,“亏欠你的总要找机会还回去。”
“……”
明徽无语,几乎有些刻薄的冷笑道,“蓝玉,如若我现在还只是虞府那个无人在意的庶长子,你还会为了寻求心里平衡伤害自己?你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我身份变了,是怀王的血亲。可你试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讨好我又有什么用,嫌隙会因为这种事解开吗?”
蓝玉听罢神情微动,眉心蹙在一起时好像被打了道结般,“对,就是因为你身份变了,我才更不愿亏欠。你不是说人与人之间的要相互理解才能长久,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让你理解我罢了。”
“……”
明徽再次无语,气的站起身在屋里打转,最终又懊丧的坐在椅子上大声道,“可我为什么要理解你,如今你和我什么关系?”
“殿下说你心思简单,始终需要有人陪伴在侧。”蓝玉将视线慢慢移开,却格外坚定的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当然希望这个人能是我。”
明徽这次都不是无语,他是哭笑不得。怎么怀王莽着劲要承袭大统,他这个血亲兄弟即享受不了宗亲爵位的待遇,还要抢宗室女眷的功能,去联姻勋贵门户巩固皇权?
“真的太可笑了……”明徽用手撑着额头,“为什么啊……只是往前推五年啊,你们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为什么时间长了,你们都变得那么陌生……”
五年前初见赵晖,坚韧孤僻,无声无息,宛若冬日里要使用足了力气要开在顶端的寒梅。那会儿他待自己虽疏远,但始终都热忱客气。他们有那么相似的眉眼,却始终如在长河两岸遥遥相望。
只是随着相熟,两人距离不在触不可及,他或许是赵晖整个少年时期唯一愿意说出心中起伏的知心人。
他们曾有过很多很多只属于少年人的简单心思,明徽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五年啊,赵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让人望之生畏,不是生疏,是扎在心尖上的陌生。
他真的参与过赵晖的年少吗?他从前与之相处的时光都算什么,怎么连回忆都让人忍不住产生疑问。
再回望眼前的蓝玉,同样的疑惑再一次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一滴泪骤然落下,明徽抬手无意识的轻轻擦拭,紧接着又一滴落下,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让他鼻头紧皱。
“蓝玉,你还记得从前你总给我买南北铺子里樱桃煎是什么味道吗?”明徽强忍着哽咽,断断续续道,“有些酸涩,带着用蜂蜜腌制过的甜腻,含在嘴里有股淡淡的果香,外皮韧韧的,咬开后果肉又是极软的。”
蓝玉不出声,许久后道,“只是你爱吃,我才会去铺子里买。后来你走了,我再也没去过……那味道也早忘了。”
明徽颤抖着嗓音,闭上眼只觉得难过,“对啊……只有我记得。我忘不了你们曾经的好,所以才会觉得如今陌生。”
作者有话说:
赵晖:控制欲继续大爆发!
第166章破罐子破摔
望着明徽涣然落下的眼泪,蓝玉竟丁点也察觉不出肩上刀伤带来的疼痛。
也许此事心里不知为何物的滋味席卷思绪,远远大于血肉模糊。他微垂下眸,望着手中还未放下的长剑,缓缓开口道,“那日我带你去的湖畔,便是叫月明湖。”
“小的时候每次跟随父兄从京城赶往边关,我们全家上下都会找机会趁着夜色去观赏月光下如琉璃一般的水色。”
“月光动人,湖畔安静。爹和娘亲并排走在前面,父亲牵着马,兄长和阿姊陪伴在我两侧。可明徽,他们是我的至亲啊,一个接着一个却在我眼前永远的闭上双眼。你不要怪我现在做事极端刻意,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可我除了自己亲挨一次,又如何补偿你胸口处的那道箭伤。”
鼻腔酸涩传来,蓝玉却长长叹息一声,站起身后背对着明徽道,“我先去审问刺客,你不必惶恐,我已安排侍卫加强巡逻。”
明徽呆愣在原地,一时间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也忘了擦拭。听罢蓝玉所讲,难言的失落和一股对自己矫情的悔悟猛的砸在面门上。
对啊,他在用自己的价值观苛责蓝玉和赵晖不念初心,可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他们被上天安排的残忍命运,理想与抱负,身在的位置和处境也没给他们心生仁慈的资格。
冷风顺着门缝吹在脸上,后知后觉的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拍脑门,直怪自己怎么就是思维跟不上事件发展的进度。现在先不提感情了,利益优先啊,竟然有人想杀他?
会不会进错屋了,怎么说来也是蓝玉更值得冒险刺杀,亦或者跟随去大宁都司的几个朝廷重臣,别是他们曾得罪过附近的山匪恶徒,自己跟着遭殃。
明徽越想越觉得心惊,让下人打来一盆热水热水,帕子浸湿后敷在脸上,突然想起自己年关时在怀王府里被赵晖当吉祥物一般的展示于各大王公贵戚面前。话说回来,自己现在已经和怀王赵晖深度绑定在了一起,朝堂内斗很难不把自己裹挟进去……
天爷,他才是无妄之灾啊。
明徽吐了口长气,恢复镇定后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可到底心里乱了,他索性穿好衣物敲开了普慧师父的木门,询问一番后讨来一串佛珠和一本佛经,跪坐在蒲团上缓缓念起静心咒。
普慧师父永远不管外面会闹出什么动静,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守在自己范围内打坐修行。即使闻到明徽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也没过问发生了什么。
等到了正午饭点,普慧师父慢慢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经书翻开到中间一页,念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