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烦的要死,刚想没好气的摆张臭脸给后面那个没眼力见的,结果一转身,周文瑾那张喜气洋洋,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乐天派俊脸赫然出现。
几乎快要半月不见,明徽大惊,心里顿时畅快了大半,连忙揶揄的说笑道,“怎么你被袁夫人解禁了,终于能自由活动了不成?”
“哎……可别说了。我也就得今日一天的自由,夜里回去还要继续听数落。”周文瑾脸上懊丧着,两道浓黑的眉毛皱成一团,可眼底到是带着笑意的。他将胳膊架在明徽肩膀处,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我娘今日懒得搭理我,她一大早便去给那杨首辅的嫡孙女开脸绞面去了,还有什么三梳礼,亲迎礼的……杨家亲眷好友这次参与大婚的人中,属我娘这位三品的诰命夫人排面岁数大嘛,她就爱凑这种热闹。”
说罢,几个王府小厮架了两只被红绸绑住的大雁凑过来行礼。周文瑾顺口给明徽解释,“这是奠雁礼,主婚的高阁老出门迎接世子进正堂时,侍卫需呈大雁一对,以雁为礼,夫妻阴阳和顺,忠贞不渝嘛。”
明徽一路点头,只听突然最外面鞭炮声阵阵响起,周文瑾拍手道,“是世子去迎亲了,可惜我娘不许我去凑这个热闹,否则场面可有意思了!”
“不过说来杨家小姐是再婚,世子办婚事还如此用心隆重,不亏青梅竹马之谊。”
周文瑾说罢深深叹息一声,胸似是愤懑不满,语气也冷了起来,“我娘前些天还跟我抱怨,说杨首辅这人一生心怀苍生,爱百姓,敬圣上,偏只对自家人无情。”
“杨家小姐的生父生母当年可凭首辅一句话调离穷乡僻壤,可杨首辅偏偏不许,害得一对佳人死于流民做乱中,只留下一个女儿独陪祖父母膝下。可偏偏杨家小姐大了,首辅明知道安庆侯一家不堪,还是许了婚事,闹到最后一个姑娘家满心满身的疲惫和伤痕,拼尽性命和离后甚至不能重回娘家里孝敬祖母……”
“哎……你说外人看咱们风光无限,以为高官厚禄,勋爵士族的人家每日活的红光满面,恣意快活。且不知里面阴私算计有多少。人心狠起来,为了利益名声连亲人朋友的生死都不在乎,那还有什么意思。”
明徽深感赞同,眸色黯然中无意识的应和了一声。
可想了一番后决定还是往乐观的那一面去执行,他神色慢慢变得平静,拉上周文瑾往人流处走去,“快些走吧,要不抢不到好位置看新娘子喽。”
王府成婚来的都是当地显贵人家,已成婚的女眷夫人们带着稚子儿女守在正院等着观看正礼,到了婚配年纪的女儿家便早早乘着轿子到了后院专设的女席吃茶说笑,一会儿等着礼成时去拿红封凑热闹。
明徽一心想着如何寻机会去帮赵晖探问当年因果,走了许久到了正门人群中,一抬眼猛的瞧见段鸿亦正眉眼含笑的望向自己。明徽来不及回应,便又瞧到隔了两三人身后目光阴沉不善的明靖。
好家伙,明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最终选择将目光转移到王府富丽堂皇的大门口。也不知道在人群中挤了多久,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噼啪鞭炮声伴随鼎沸人声又震震响起。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人们顷刻间安静下来,只听喜婆一声亢奋悠远的吆喝,一身婚服翟衣的赵晖从高头白马上被护卫搀扶着下来,亲走了几步掀开新娘轿子上的红色帷帐。
按照本朝礼仪制度,藩王世子娶妃的婚服为红色纻纱大衫配深青色金绣霞帔,胸背两处鞠衣料上各绣翟纹,以青线红罗制成的大带怀于腰侧,悬挂着玉花彩结绶及玉佩,玉谷圭,玉革带。以及前后饰珠牡丹花,蕊头用珠翠花鬓和珍珠缀金宝花钿七翟冠……统显皇家富贵,好不气派。
新娘取扇遮掩住容貌,和世子各执一端红绸往前走着。随着礼仪一步步的进行,明徽终于夹杂在人群中走入正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中央木椅上的怀王。
怀王行貌消瘦病弱,依旧难掩通身的矜贵雍容的姿态。那张不苟言笑的苍白面孔上难得带着温和可亲之意,可不管四周多么热闹,他始终沉默寡言,只目光轻微转动着,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终于,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好似都点破了那层毫无缘分的玻璃纸。可这应该不是一个父亲看望孩子的目光,它沉重恍惚又复杂疲惫,带着怜悯又像是拼尽全力抵抗这种天然纯致的情愫。即做不到彻底的厌恶,又无法逃避真实纯在的血缘。
渐渐的,那道目光里透出难言的冷峻厌恶,明徽心头一阵刺痛,无法控制的往前踏了一步。还好一旁看热闹的周文瑾及时将他拉住,有些莫名其妙道,“你着急什么,马上就要行拜堂礼了。”
明徽尴尬的点头,在回头去瞧怀王。怀王的视线已落在世子和世子妃的身上。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勾起,眼睛里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唯剩一片和煦慈爱。他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柔润有泽,通体晶莹的和田玉镯亲替杨凤屏戴上后,继而慢悠悠的坐回椅中。
明徽楞在原地,仿佛周身空气凝固滞涩,什么都看不清。只听一声尖长响亮的,“礼成,新娘新郎共入洞房。”
接下来的沃盥礼,合卺礼,和撒帐,结发之类的环节都属于宾客里女眷们的活动,男席间自然又进入新一轮吃喝玩乐的热闹。
明徽见怀王逐渐体力不支,被侍卫搀扶着往内院走去,他本能想要追逐,却突然被身后的明靖拦下。
“你跟过去要做什么?”明靖一袭薄墨灰的团花暗纹交领直裰,腰封束玉坠流苏,整个人瞧着十分儒雅斯文,可偏偏线条分明的面孔上双眉微蹙,眼眸中透着一股傲然和锐意,让人十分难受,
“不用你管。”明徽觉得明靖就是个冤家,越相处越不适,那纯纯的就是三观不合。
“那你至少该去正宴厅等着去敬世子一杯酒,都到这时候了,讨好怀王有什么用,他难不成还会认你?”明靖不依不饶的说着,眉宇间竟有股戾气。
“……”
明徽顿觉无法理喻,颇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苦闷感。他现下甚至连跟明靖斗嘴的念头都没有,唯一想要的只是想过去和怀王说上一句话,就算简单的问候也好。
“你说过,大婚过后便是大丧,即使不相认,可到底血缘还在,我能看到他的机会不多了。”明徽刻意压低声音,将明靖拉扯到一边蹙紧眉心,再次抬头时眼眶不由发红,清秀俊朗的脸庞上透出一股沉重的忧郁之色。
明靖心中生怜,语气也软了下来,于暗中握住明徽发冷的双手,“现下除了送药的仆从和大夫能靠近怀王屋内,外面起码有十几个护卫守着。这几日连高阁老都不得进出,你以为能轻易跟过去?”
说到此处,明徽本暗淡的目光一亮,他完全可以靠段鸿亦的关系,借王府大夫的光进内院看怀王一场。
第117章大丧-上
明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寻到段鸿亦的跟前,就差临门一脚时突然便不知如何张口才对。
就算想借着关系跟请脉的大夫进怀王内院,总要拿出正当理由来罢。可说些什么呢,说自己的身世浮沉雨打萍,其实是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来着。还是撒谎称自己实在和怀王有缘,就想跟过去问候一二……
“行了,我知你有事相求。”
段鸿亦见不得明徽一副愁锁眉心的落寞样,两人坐于宴席处的角落处,他将杯中薄酒一饮而尽,神色古怪的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用这般跟我见外,其实那日你和虞家二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啊?”明徽本还默默无言,猛然抬头间他惊讶的扬起眉,眼神错愕又有点不知所谓的好笑。
段鸿亦凝眸注视着,数秒过后,他于桌下握紧明徽的掌心,轻声感慨道,“哎……你知道我们段家干太医这行,要知道多少官宦权贵,皇家宗室人的阴私事。”
“别说是个藩王私生子了,哪户勋爵门户没点儿女纲常的八卦呢。就像住在京城的豫王,那家有个悍妻,他惧怕王妃河东狮吼又贪花好色的很,不知偷偷养了多少外室,又有多少庶出子女流落在外。所以你不用担心,这对寻常人家是大事,对太医院段家到实在算不了什么稀罕。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明徽听罢汗颜,心里腹诽你这不就把人家豫王的八卦全都一口气告诉我了!你这人嘴严不严有待考察!
见明徽眼色越发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段鸿亦沉思一番,连忙放缓语气,平心泰然道,“你有什么可纠结的,虽说是生父,可他也不曾养育过你半刻,更难说有什么情分……”
“不必多言了,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让我进内院。”明徽用力攥了攥桌下紧握的大手,这次是真的几分恳求的意思,再开口时无奈苦涩,“就当是看最后一眼,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段鸿亦顿了顿,一声叹息声落下。
他盯着明徽的眼睛,俊朗的眉眼浮现出片刻的复杂恍惚,“我记得已故怀王妃姓霍,是安敬侯家长房唯一留下的女儿。”
“当年…祖父还是太医院院正。在我十一岁那年,有一日他给霍氏弘靖太后请平安脉回来,突然呵令我不要在学医,也不许将来进太医院任职。当然我本来也没想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可之后太后莫名染上重病暴毙而亡,对外却说是伤心过度。没过几日祖父回府,夜里喝下圣上赏下的茶,也跟着去了……我知道霍家的变故不是寻常事,动辄关乎朝野上下,你……你现在,当真要掺和进去吗?”
“不是我要掺和进去,而是不得不掺和进去,你能理解的,对吗?”明徽唇角勾起很淡的苦笑,露出一抹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