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酒的小二见谢景行的儒生外袍,在语气中难免遮遮掩掩。
殷无极听了几句便不耐,一抬眼,幽幽红眸摄魂夺魄。
小二的嘴立刻被撬开,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下去:“客官可不要接近宫中大门,那里有儒生跪着,已经快一天一夜了,他们声称,举国升仙不过骗局,请求陛下一见……照小的说,这群迂腐酸儒就是在逼宫,陛下是万万不会见他们的。我们临淄人杰地灵,陛下飞升,百姓也跟着修仙,咱们整个王都能当仙人,岂不是一桩美事?”
谢景行皱起眉,道:“已经到三百儒生跪宫门了?”
他后来查过乌国旧案,对卷宗资料过目不忘,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乌国最后的残史不全,但是此事在史书上生的时间还算早,才有完整的记载,让他得以确认目前所在的时间坐标,后续就能根据时序流逝,推定出后续事件的大致走向。
殷无极掏干净了情报,不忘评价一句:“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乌国,纯属是蠢死的。”
谢景行面无表情道:“不问苍生问鬼神,葬送国祚,国君该死。”
殷无极见他不开心,揉了揉他冰凉的手,在他手心哈了一口气,笑道:“谢先生别气了,若是生气,就多看看我,我好看。”
帝尊倒是乐得以色侍人,不但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你惹我生气还不够多?”
小二还迷瞪着,谢景行叹了口气,自行付了钱,取走几囊酒。
殷无极自觉拎起酒囊,也不喝,只是在那里晃荡。
他无甚情绪,甚至还朗然一笑,道:“照我看,这群榆木脑袋,也是一等一的蠢人,既然看出沉船要翻,苦劝不动,就该及时抽身快跑,何必愚忠至死?”
谢景行没他这般寒凉,转身就抬步往宫城去。
殷无极见他浑身笼罩凛然之意,连忙跟上,道:“这些都是假的,乌国早灭了,您就算生气去杀了国君,历史上那群儒生骨头都化成灰了。”
谢景行侧眸,却道:“这点我当然知道,但,有人不知道。”
殷无极一思忖,继而笑了:“与其漫无目的到处寻,不如去宫门瞧一瞧,儒门弟子尽会多管闲事。”
若是家国皆不管,苍生皆不悯,也不配做儒门弟子了。
雪越大了,临淄城陷入一片寂静。
谢景行执着纸伞,却被风呛了一声,但他好似习惯了这点病痛,很快又缓过来,继续向前。
殷无极原本与他并排而行,见状,上前一步,拂开他面前的风雪。
他让风雪皆避,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好似要掩藏自己的心思。可这哪是能藏得住的。
谢景行叹了口气,见他肩上仍有积雪,就握了少年的腕子,把他拉到自己的伞下,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伞面微微倾斜。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有一股脉脉的温情流动。
他们经过了太漫长的岁月。这段关系慢慢修复的日子,像是偷来的,没人去打破,都很珍惜。
谢景行在宫门前看到了些见过的脸孔,他们大多没有蠢到随顽固的儒生跪在地上,或在远处眺望,或许愤怒,或许不解,或是叹息。
修仙者早已离开俗世许久,照理说,这种为国流尽心头血的情怀应当早就淡去。
但儒道弟子大多与红尘联系紧密,在书中读过先贤的忧愤,这些行为,依旧能够激起他们难凉的热血。
谢景行观察过后,现他们全然沉浸在历史照影之中,不记得还在试炼之中。
于是,他只是告知了“见微私塾”之名,暗自打上灵力记号,关注他们的生死,又看向紧闭的宫门。
在风雪中跪皇城一日一夜,与送死无疑。不过数个时辰,这些儒生的身上就会结冰,膝上也没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