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钊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少喝酒。”
邹清许一听心里更慌了:“我感觉我酒品不好,我喝醉后没撒酒疯吧?今天早上醒来,很多事情我记不清了。”
沈时钊看着邹清许的眼睛,曾经漆黑的眼珠现在变成浅淡的颜色,可能因为映了晨光,整个人披上一层柔和的色调,他漠然地说:“没有。”
邹清许松一口气,正要告辞,忽然看见沈时钊的左手不太对劲。
他好奇地问:“沈大人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沈时钊忙把手藏在身后,“不碍事,一点小意外。”
邹清许假模假样关心:“手很重要,好好保养。”
邹清许离开沈府,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他回家补觉,还是家里睡着舒服,回到家后,他刚趟在床上,回忆翻涌而来。
沈时钊的手,好像和他有关。
他们在床上打来打去,他抓住沈时钊的手嗷呜了一口。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床上打架,他想不起来。
幸好他们在床上打架,而不是干别的。
一时间,邹清许尴尬到只愿长醉不复醒。
醒酒醒得差不多之后,邹清许决定去一趟梁府。局势错综复杂,有些事的利弊他必须要和梁文正掰扯掰扯。
邹清许独自前往梁府,刚走到拐角,他忽然觉得整条街的气氛有些萧索,和平时不太一样。
前几天是大晴天,今天的天是阴的。
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好似压在心头。
邹清许看到了梁府的大门,与此同时,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府里传了出来。
邹清许心一紧,快走几步走了过去。
恩师(四)
邹清许急忙冲进去,只见从院落,到厅堂,家奴们全在哭。
有人动静大,有人动静小,梁府笼罩在一片悲伤哀怨的氛围中。
邹清许的双腿忽然像灌了铅,他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不敢上前。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去,看到梁君宗跪在床边,放声悲哭。
邹清许不敢相信,他挪到床边半跪下来,挨在梁君宗旁边,问:“老师怎么了?”
梁君宗闭上眼睛,抓着梁文正还有余温的手,没有回话。
邹清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除了嘴唇已经没有血色,仿佛还在睡梦中,只不过他睡得并不踏实,眉头还是紧皱的。
吴贵带圣旨到了梁府。
几个月前,吴贵对梁文正宣布了朝廷打算重新任用他的好消息,几个月后,荣庆帝感念梁文正为大徐做的贡献,然而他的罪责同样不可饶恕,荣庆帝让他回乡,梁文正知道,这一次远离盛平,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荣庆帝给过他一次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
梁文正听到这个消息后,长跪不起,再三问吴贵:这一切是真的吗?
他的神智似乎已经不再清明,眼里因熬夜布满血丝。他心里憋屈,内心的压力极大,梁文正最近睡眠质量奇差,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三天加起来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梁文正先为陈宝盛的事情操心,后来又为自己的事情操心,悲愤交加,他实在想不明白,朝中现在为何会黑暗到如此地步。
吴贵只是来送话的,活到这把年纪,见的事情多了,他心里难以泛起太大的波澜,他说:“朝堂里浮浮沉沉很是常见,事情已成定局,梁大人快起来吧。”
作为荣庆帝的近侍,吴贵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稳沉,他对梁文正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但这次多少带些见最后一次面的基调。
吴贵的政治敏锐度极高,他知道,梁文正再也不可能被复用了。
梁文正晃悠悠站起来,对他而言,这样的朝廷,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为官了。
天子是非不分,朝廷昏天暗地,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朝代的至暗时刻,也听到了这个朝代的悲歌。
吴贵走后,梁君宗上前扶他坐到软榻上,梁文正忽然想到他刚到盛平的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想到自己刚为官的时候,以笔为戈,以纸为戎,英姿勃发,立志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如今,他连一个全心全意为民做主的父母官都保不住,陈宝盛的死让他彻底对朝堂失去了信心。而他起起落落,一心为大徐,终究还要背负罪名被一脚踢开。
他忽然吐了一口鲜血。
梁文正气急身亡。
耳旁的各种哭声淹没了邹清许,他不知不觉落下两行沉默的清泪。往日种种在眼前浮现,和此情此景交叠在一起。
邹清许泣不成声。
没有人想到梁文正会因此气急身亡,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梁文正死后,朝中一时间大兴冤狱,陆党为了防止清流再次凝聚成一团被荣庆帝重用,东山再起,趁此机会大肆打压清流,两也看准这个时机,互相整肃内部,清理对方的党羽,梁文正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此混乱之际,被牵连到的人数不胜数。
不少人为梁文正鸣不平,上书请求为其申冤,彻查挑唆冤枉梁文正的官员,并给其风光大葬。
陆党立马对梁文正的亲友展开报复,以至于过了一段时间,没人再敢提及此事。
梁君宗为梁文正简单办了一场丧事,他知道父亲喜欢低调,请的人大多也是梁文正身前的好友和学生,邹清许同他一起操办,梁君宗这几日对他一直很冷漠,等所有的事都忙完之后,梁府一下子空了大半,只留他们两个人,待在梁文正曾经的书房里。
两个人穿着丧服,坐在梁文正曾经的书台前,邹清许安慰梁君宗:“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事情已成定局,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