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尚过,高悬的灯笼一个接着一个地晃荡,随至熄灭。
长街上,马车咕噜往前滚动。
车厢里两人各自垂首端坐,一片静默中只听得挡风帘子的飞声,空气中好似突然长了一张网,将他们紧紧包裹。
“……那个。”祁烨微呛了一声,率先开口道。
“我知道。”柳明嫣抬眼望过去,立即出声打断,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嘿嘿笑道,“权宜之计,我懂。”
语罢,马车忽地一颠,外面传来无恪搬梯子的声音。
“告辞。”
柳明嫣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松弛,赶紧向道声别,一把推开车门,顺脚踩地,快步跑回相府。
“阿嫣。”
“这个拿着。”祁烨在后面叫住她,闪身上前,塞给她一瓶玉痕膏,回眼见着她侧颈的红斑,不禁探手欲触,却被柳明嫣灵敏地躲开。
“你脖子……”祁烨卷了五根手指,沉声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柳明嫣遂又退了半步,俯身施礼,音色清冷:“夜深了,殿下该回去了。”
她说完,立马跑回了府,动作快得好像撞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独留祁烨一个人满脸惆怅,驻足风中。
冲动是魔鬼。
他寻芳院里情急一吻,没想到,竟招出她这么大的气性。
真真是难办,难哄。
他返身调头,驶离府门。脚边旋起的微风四处游荡,借势而上,愈来愈远,飘至平原坊高空,轰地掀起一条翻腾的火舌,直冲天际。
“快跑啊!着火
了!”
绿芙闻声赶到垂花阁时,那里已经一片混乱,好些杂役丫鬟惊慌失措正地乱跑,险些将她撞倒。
“里头还有人吗?千叶呢?”绿芙紧急抓住一人,心焦如焚,速问道。
她前一刻刚知道寻芳院里闯进了不轨之人,冒充千叶与她一同接客献艺。她当初可是费了好一番斗争,才决定动手让千叶就此客人面前出丑,名气大折。
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害错人。
到头来,她不仅未能达成目的,还一下捅破了她这么多年织造的白纱。
她这会正愁如何修补,这火,倒是来得突兀又及时。
“谁知道呢!估计还困在里头。姑娘还是快些跑远点吧!”那人甩开绿芙,手捧一个木桶,仓皇跑开。
绿芙不敢跑,脚步匆匆,直往那火势凶猛处走。
人群中,一道身影与绿芙擦肩而过,大步朝前,先于她冲上去,扒开外边几个扑火的人,不顾后边来人的阻拦,一脚踢倒染火的门框。
“太……太子殿下!”
房妈妈紧随而至,弯腰扶住膝盖,气踹吁吁,口中还不忘唤声阻止。
尽管这并没有多大用处。
一盘冷水趋至,绿芙眼尖,立时抬手抢过,倒在身上,激得她心口凝滞,直打颤。然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当众脱了外袍,高举头顶,亦只身闯入火光中。
她蹲身跑过去,将衣服盖在地上躺着的一白衣女子身上,与祁睿一块将人背出来,护送进另一侧的院子。
全程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落在外人眼中不竟感慨一句姐妹情深。
“啊嚏——”
绿芙站在门口,稍稍偏头掩唇,凭空打了一个喷嚏,带出一手的湿润和通红的鼻子。
“你下去吧。”祁睿听见声,才发觉她,又知千叶平时与她最为交好,便发话让她回屋换衣,防风御寒。
“多谢太子体恤。”绿芙颤声退离,替里面的两人把好门窗,眉眼低垂,嘴角微扬。
房间里,火炉正旺。
祁睿弯身坐在床沿,亲手卷了冷水帕子,一点点揩掉榻上女子的黑灰,渐渐还原她亮白细腻的肌肤。
触及双颊耳侧,他探手,正欲揭起那层面纱,却忽地脑瓜一闪,猛然抽回手,掐灭心中那点好奇的火星子。
不行。
他后脑勺现在还疼着呢。
他不过酒后发疯胡扯了一下,什么都还没看清,就招致她如此失心纵火。若再揭一次,他都不敢想,千叶是否会当场在他面前拔刀自刎。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自愿揭开面纱。
祁睿放回手里的冷水帕子,手指泛红,轻扣一块药膏,敷在千叶额角处烫破皮的伤口。
他既而目不转睛,望着千叶怔怔出神,心叹道,果然无论他多少次见着这张脸,他总还能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感觉。那是一次能够摄人心魄的悸动,只一眼,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