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道:“这般雅趣,可去秽除邪,对身心大有裨益。”
李扶音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不该跟陌生人讨论这些。
她便问:“你是何人?”
妇人福了福身,“我家主子想请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
“你家主子是……”
“今日刚入府的薛孺人。”妇人笑道:“孺人刚刚过门,不便相迎公主,只好请公主移驾。孺人说,她有公主感兴趣的东西相赠。”
李扶音本不想去,但宴席烦闷,她又不喜跟人结交。范秉久不回来,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府,不如瞧瞧去。
她想了想,便点头。
“文嘉正该去恭贺孺人,烦请姑姑领路。”
檀秋院离映月湖不远,薛月沉为了方便薛绥侍寝,甚至特地把她安排得离自己和李桓的住处很近,都是沿湖而建的院子。
也为李桓喜静,湖畔清幽雅致,少有人来。
李扶音刚刚入院,便见大红的喜帘尽处,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看到他进来,微微行礼,步步轻盈,字字带笑。
“薛六见过文嘉公主,劳烦公主亲自走一趟,实在冒昧。”
李扶音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薛孺人何事找我?”
薛绥立在原地,微微一笑,“公主有心上人吧?”
李扶音蹙眉,“孺人既知我的身份,就该知晓我早有驸马,且……育有一女,今年已五岁。”
薛绥笑道:“我知公主已成婚,也知公主喜欢的人,不是驸马。”
李扶音脸色大变:“我与孺人并非旧识,为何要无端揣测,毁我清名?”
薛绥微微眯眼,笑意里透着几分神秘,却不回答她的话,慢慢走上前去,在两个丫头震愕的目光里,猛地拉住文嘉公主的手,一把撸开她的袖子。
只见那白皙的手臂上,有不少斑驳的疤痕。
还有几团青紫,明显是新伤,与旧伤交错其上。
“你做什么?大,大胆!”李扶音声音颤。
薛绥不允许她把紧绷的手臂缩回去,而是握紧她,慢慢地宽衣,露出自己胳膊上的伤疤,与她的手臂紧靠在一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与公主也算有缘,现在认识一下,可好?”
李扶音:“你——你——”
她想说点什么,喉头哽动,竟酸楚得说不下去。
薛绥微笑:“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公主心里的苦楚。你我同病相怜,何不自救?”
文嘉眼眶通红,肩膀微微颤抖,如一只仓皇无措的兔子,几次三番想缩回手,却无法从那纤弱女子的掌中脱身,最后不知想到什么,鼻子一酸,径直落下泪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深埋的苦难和伤疤,会被一个陌生女子揭开。
李扶音的生母是西兹进献给大梁皇帝的美人。
西兹是边陲小国,以前攀附大梁而求生,后来两国关系紧张,她的生母更是失宠于皇帝,被长期幽居冷宫。
生母不得宠,李扶音也很受平乐厌弃。
小时候的薛绥被平乐作践,李扶音也一样。
相比薛绥在旧陵沼度过的十年,文嘉的遭遇更为凄惨。
她被平乐横刀夺爱,抢走心上人陆佑安,又被平乐设计,让皇帝将她许配给京兆参军的儿子范秉。
这位驸马胸无大志,却酗酒好赌,喜爱奇珍异兽,常与一帮狐朋狗友于市井坊间肆意挥霍,在花街柳巷通宵达旦,夜夜流连,凡是纨绔子弟喜欢的,他都爱玩。
许是仕途不得志,一喝醉便拿文嘉打骂出气。
因为有平乐公主指使,有萧贵妃撑腰,文嘉全然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多年以来,她只能为了女儿将苦水往肚子里咽,不敢对外吐露半点风声,便是在崇昭帝面前,也得强颜欢笑……
她吸了吸鼻子,朝薛绥郑重地躬身一礼。
“孺人既知我苦,何必再来作践我?”
薛绥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眼神专注相望。明明她也只是一个妙龄少女,却因为比李扶音高出半个头,姿态看上去更像一个大姐姐,将她半拥在臂弯里。
“这些年,公主辛苦了!以后要好好照料自己。”
李扶音起初只是默默掉泪。
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薛六姑娘的声音也实在温柔。她哭着哭着竟如稚童一般,整个扑入薛绥的怀里,泣不成声,如同泪人。
薛绥轻抚她的肩膀。
“哭吧,哭完振作起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扶音摇头,面色哀伤:“平乐和端王一母同胞,萧贵妃更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微言轻、有心无力……薛六姑娘,对不住你,我帮不了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