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澄看得出这简单三菜一汤是真的用了心的。东原地处北国之地,当地人都喜欢大鱼大肉,佐以烈酒,就算是零下三十几度的寒冬仍旧有一份挥散不去的似火热情。
而林昭苏成长于西北,古丝绸之路流传下来的以牛羊肉面食为主的饮食习惯也与今天这份清淡格格不入。
他讲话的声音很好听,却没有任何口音,让不了解他的人甚至看不出他的来处。
而且,他昨天进门之时还是按照南边的习惯称呼林柏杨夫妇为“大伯,伯母”,看来,他还挺珍视自己骨子里那的一半林氏骨血。
“听说你是李山教授今年在全国招的唯二硕士研究生?”心澄抬起眸子淡淡地看着他。
“嗯。”
“你有这个成绩为什么不试试京城和魔都的学校,偏要来三线城市东原?”
“怎么,你对教育部直属双一流的东大没信心?”林昭苏挑了挑眉。
“大哥,你说东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说东京大学。”
“哈尔滨佛学院还能简称哈佛呢。”
“哈佛……”心澄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幽默。
林昭苏讲话语速适中,目光含笑,眼底通明,温柔得令人心醉。
心澄不小心捕捉了那缕温柔,手一抖,一只筷子便逃到桌子底下去了。她大窘,赶紧弯下腰去捡,努力让自己面上彩霞尽快在桌子底下褪到天边去。
一只修长的手却在她之前按住了那只仓皇失措的筷子。
她的指尖触到他温润的手指,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臂直击心脏,吓得她赶紧直起身来,不想动作太快,她的头一下就磕在了桌沿上,磕得咣的一声。
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简直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继续坐在这里。
“你没事吧?”林昭苏赶紧过来关切地查看她的头。
“没事没事。”心澄红着脸一直摆手,笑话,就算她磕脑震荡了,此刻她都得稳住好吗?
不然,也太丢人了!
“我去帮你换只筷子。”林昭苏语气神态都很自然,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她也不好意思立即离席。
“大伯和伯母出去旅游了。”
“什么?”心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今天早晨出发的,你没起来,他们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们出去玩几天就回来。”
“他们说没说去哪?”
“马尔代夫。”
“什么!!”太过分了,简直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这是在防着谁啊!
马尔代夫,她也想去马尔代夫啊……心澄心里呐喊着,郁闷至极,站起身就去冰箱拿啤酒,这种时候干脆一醉方休算了,还吃什么饭,做什么运动,背什么单词。
喻文沛的视频电话适时地进来,一脸幸福地说她和林柏杨正在香港等待转机,并嘱咐她这周末和林昭苏一起去参加白家的度假山庄开业仪式。
心澄郁闷地挂了视频才开始后悔刚才对他们的态度太好了,他们如此对她,她竟然还祝他们玩得开心,她刚才一定是被谁控制了。
她的性子是姨妈喻文沛亲自纵容出来的,甚至于,她的酒量都是她有意培养出来的。
自从十八岁开始,家里装饮品的冰箱就从来没缺过酒,她有时候偷着喝,他们也当不知道。
她是被放养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别人被补习班缠住手脚的时候,她正在上树下河玩泥巴,躺在公园的椅子上感受从枝蔓中突破重围的阳光。
在她看来,那些阳光是聪明的调皮的,充满生活情趣的,不像别的呆蠢阳光只能被挡在树冠之外。
院里的小孩都怕她。
记得有一次她替一个被欺负的女同学出头,把那个欺负人的男孩打急了,他放了学回家直奔厨房,提上刀就奔她们家来了,男孩他妈一个成年人在后面撒丫子都愣没追上。
喻文沛只好对着人家母子一顿安抚和赔礼道歉,好容易那男孩开始抹眼泪不再那么激动了,她又歪着头跳出来,指着人家的鼻子问:“怎么还哭上了,你还砍不砍我了,你不砍我可吃饭了。”
然后喻文沛又是一顿安抚和赔礼道歉。
心澄看得很清楚,她道歉时的语气是真诚的,看她的眼神却是骄傲的。
后来,喻文沛还教会了她,打麻将……
喻文沛不工作的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叫朋友们到家里来打麻将,她们打,心澄就坐在旁边看。再后来,她就能帮她赢钱了,她美其名曰管那个叫做锻炼数理思维……
若说姨妈和姨父也都算是高知,她实在搞不懂她们对她的教育方式意欲何为,别人家是怕丫头太野,她们家似乎是怕丫头不够野,不够狠。
于是他们又送她去学滑雪和跆拳道……
她是从十三四岁才开始稳重起来的。或许是长大懂事了,又或许是青春期来了,突如其来的发育让她没两年就脱胎换骨般的变了个样子,再大咧咧的和男孩们混迹在一起打打杀杀,确实是不合适了。
后来,她把自己埋在了书里。书籍让她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却又带她走向另一个极端——在与人相处时因缺乏热情而略显孤僻。
因为感情经历空白,她不知道如何在陌生的林昭苏面前泰然自若,所以此刻的她唯一盼望的就是暑假快点结束,她好早点住到学校去。
孤僻的性子给她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真正能和她称得上朋友的人实在有限。二十年时间全算上,除了家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也就是朴美珠和易冬两颗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