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奏起乐曲时,感觉到那铺天盖地的魔气并不欲与他为敌,反倒在悄然退却,仿佛是幕后操控之人刻意为之。
他愕然,心里却浮起了隐约的猜测。他捏着竹笛的手顿时一紧,于是回头看向帝尊。
坐在漆黑阴影之中的殷无极,指尖慢条斯理地敲击着桌面,从容,优雅,唇角却微微勾起。
他费尽周折,百般算计,先是称他为凤鸟,又让魔门军师陆机引导,造出圣人与帝尊笔墨相争的龙虎局。
殷无极本可以轻易毁去儒道大半优秀后辈,手都抬起了,却轻轻放下。
他让自己当那个恶人,却把这个“挽救儒道”的人情,送到谢景行的手里。
藏于幕后的大魔,却微启唇瓣,带着笑对他说了什么。很缥缈,却又犹在耳侧。
“昔日白璧无瑕的圣人谢衍,如今也算是与魔有染了。”
谢景行放下竹笛,却着实被他气笑了,自言自语道:“别崖啊别崖,你可真是……”
他思忖半晌,倏尔哑然,觉出他此举背后的深意,竟是半点也生不起气来,“任性妄为。”
一曲终了,魔气如潮水褪去。
旗亭题壁之上,漆黑光芒隐去,帝尊的墨迹也偃旗息鼓,与圣人泛着金光的墨迹和睦相处,如龙腾凤鸣,交相辉映。
五大宗门弟子如梦初醒,纷纷开始唤醒昏厥的弟子,查看情况。
虽说一圣一尊笔墨相争,情况骇人听闻了些。所幸谢景行及时出手,无人有大碍,泼一泼茶水便清醒了。
就是有些弟子留下了阴影,一听到“魔”“北渊洲”“帝尊”等词,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看来是被吓得不轻。
理宗、心宗初时只是受宗主之命照拂,对谢景行本身不以为然。
此时,他们都面露感激之情,纷纷向谢景行道谢:“谢道友修为精深,心境坚定,不仅未被魔尊魔气所获,更是以乐曲助我们稳固道心,着实有大才。”
封原笑道:“听闻白宗主琴萧双绝,谢道友颇得宗主真传,在音律之道上堪称一绝啊。”
张世谦也道:“主宗果然名不虚传,谢道友大恩,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本对儒宗有敌意的几家,在确认过自家弟子无碍后,面上也不太挂的住。
韩黎、墨临对视一眼,最后向他见礼,道:“谢道友救命之恩,难以为报,之前冒犯之处,还请谢道友宽宥。”
谢景行知道是帝尊让着他,又实在无法解释其中渊源,只得硬着头皮认下这一功,道:“无妨,各位道友无事就好。”
黄老板修为比在场弟子们高出一截,扶住了栏杆,才未在这魔气之中跪倒。
可平息之后,他看着收拢桀骜,顺服地呆在圣人遗作之侧的魔尊笔墨,愕然道:“这是……”
陆平遥看着陛下的目光一直追着那白衣书生跑,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他暗自啧了一声,以折扇点了点那处银钩铁画的笔迹,懒懒道:“意思是,他服了。”
黄老板迟钝地点了点头:“哦,他服了。”他意识到不对,恍惚道,“等等,谁服了谁?”
陆平遥咳嗽几声,一副恹恹的神情,随口编撰:“还能是谁,魔尊服了圣人呗。那小弟子有几分聪明,歪打正着,引动了圣人遗作的灵力,让遗作焕生机,压制了魔君的魔道……”
他似笑非笑,看向在场众人,阴恻恻道:“若非如此,此地现在应当俱是废人了。”
黄老板惊魂未定,道:“能够这么快摆脱那一位的影响,并且挺身而出奏这样一曲,很是不错,儒宗后生可畏啊。”
什么后生可畏,都是狗屁,分明是某位君王色令智昏,千金博一笑。
陛下把他派去忽悠黄老板,说好的算计儒道,结果陛下突然就对那小弟子颇感兴趣,转眼就倒戈了,卯足劲地送顺水人情。
陆机的脑子里一时间闪过无数红颜祸水与昏聩君王的案例。
什么烽火戏诸侯,什么纣王妲己,他连“从此君王不早朝”都想到了,脸色忽青忽白,十分精彩。
陛下多年励精图治,焚膏继晷,一朝沉迷美人,做臣子的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