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很破,里面粗糙的墙皮就像是很久没有粉刷过了,如果不是县宰特意提醒,谁也不会相信它就是府衙的大牢,或深或浅的青苔爬满了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里的青苔和登闻鼓架的青苔来自同一个古老的年代。
三个嫌犯拥挤在一个牢房里,就像一具具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这里,他们离死亡的边界只是多了一张能呼气的嘴。
“大人看出谁是犯人了吗?”
“嫌犯只有这三个吗?”
“是的。”
“他们当中没有犯人,都放了吧。”
狱卒听到这些话都惊了,这三个嫌犯其中的两个曾当众扬言要杀了死者以泄愤,另一个更是凶器的物主,现在就这么放了?
但县宰却在进行慎重,长久又严谨的思考,最终他下令解开犯人的枷锁。
县宰反常的举动让狱卒惊讶不已。
不过他只是在装模作样,在破案之前,这些嫌犯哪也去不了。
“严大人,我想要知道,犯人究竟是谁?”
“望大人海涵,我并不知道犯人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不是犯人。”
县宰失望透顶地看着我,之前对我有多敬重,现在就对我有多失望。
但是他没有对我大动肝火,他只是把怒气撒在了狱卒身上,指着一堆为府衙尽职尽责的狱卒破口大骂,一味地吹毛求疵。
等他撒完了气,我才安慰道:“大人不要生气,犯人大致体貌特征我已经知晓了,抓住犯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使团还要北上,严大人就别和本官拐弯抹角了。”
“那我就直说了,犯人还未成年,并且身长也仅仅只有四尺五寸而已。”
县宰不停在原地踱步,思虑也愈发加重,许久,他才心神不定地说道:“死者有一个远房表弟,身长正好是四尺五寸,最近刚好来过本县探亲。”
“大人,赶紧派人抓住他,绝不能再让嫌犯跑了。”
“不过,无凭无据就让本官抓一个孩子,本官可办不到,你凭什么认为那个孩子就是嫌犯。”
我用一贯平和的语气说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抓住了那个嫌犯,我自然会告诉大人原因,想不想破案随大人你,我该做的都做了。”
正如我在大理寺大牢对赵廷之一样的口吻。
县宰动摇了,他立刻拿定主意,派了一匹人马到那个孩子住的客栈抓人,不过遗憾的是,那个孩子早就走了。
没抓到孩子的消息并没有使县宰灰心,县宰很快又组织了一匹人马,顺着孩子来时的路,挨个询问,日夜兼程地出发寻觅他的下落。
我对县宰做了告别:“五天后我还会再回府衙的,不管到时候抓没抓到那个孩子,我都会如实告诉大人,我为什么怀疑那个孩子。”
松雀还待在原地,时间却一去不返,无论时间如何白驹过隙,也许只需要一个转角,也许只需要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我们都回想起回忆中的那群留在原地的松雀。
回到驿站天已经黑了,马车走在黑夜里,仿佛永无终点。
今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美梦,梦中的长廊像在举行婚礼,银杏树叶落满了过道两边,一个妙曼的女子盖着红盖头正等着她的新郎,梦中有人告诉我,她就是卢菱玥,并且督促我快去拜堂,当我已经准备好成亲的时候,突然梦醒了,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是真的,庙会已经结束了,婚约已经被否决了,只有黑沉沉的夜色无比真实,前路无比凶险。
第二天天一早,使团就从驿官口中得知了案件没有侦破的消息。
没有人费力打听案件的细节,但是听到我仅仅探查过一遍案发现场就能判断出凶手的身高和年龄后,全都不予相信,他们不断劝我赶紧北上。
就连小李都开始劝我:“严大人,没必要纠缠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你的本事,你没有本事是当不了使团的领队的,案子不是使团的事,我们不要浪费功夫在这里吧。”
他以为我是为了面子才强撑着不走的,使团里的大部分人也认为我是碍于面子才留下的。
没想到赵廷之却又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他竟然冒着风险支持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但这无济于事。
短短时间内,我树立的威信被摧毁殆尽。
人心四分五裂,荒唐是唯一能形容这个使团的词语。
我每次用完膳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厢房,为的是不陷入无意义的辩解之中,我答应使团,五天期满一定北上。
五天还没到,县宰就传来了好消息,那个孩子被抓到了。
并且在他身上搜出了死者家中丢失的财物,捕快焦急地催促我:“县老爷就在府衙等你。”
使团不可置信听着捕快的话,一遍又一遍问捕快:“你们确定那个孩子就是犯人吗?”
捕快不敢妄下断论,他只敢给一个模糊的回答:“按样子,他极有可能是凶犯,不过这一切还要等严大人做出最后的判断。”
使团听完脸色大变,全都下意识看向我,这种眼神,我只在上次辩礼时见过。
就连使团里最为桀骜不驯的官吏也不免多打量了我几眼,说不出来是错愕还是不敢置信。
捕快对我说:“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卑职其实也想知道,大人是如何仅凭案发现场的一点蛛丝马迹就判断出凶手是谁的呢?”
“很简单,看脚印。”
“脚印,这怎么可能,案发现场有很多脚印,你怎么判断哪个是凶手的呢?”
“到了府衙再说吧。”
马夫还是之前那个马夫,不同于之前的是,这次他对我的话也更少,态度更显恭敬。
一路上不再是沉默以待,随行的捕快不吝啬的夸奖我的才学,恨不得用上毕生所学,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阿谀,永恒不变的人性已经一次又一次教会了我,真正能让人心服口服的,只有能力。
府衙的门口围满了人,连松雀的位置都被人挤走了,人潮如此汹涌一来是为了向死者送行,二来是声讨凶手的丧尽天良,三来是见一下传闻中的青天大老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年轻,就像邻家稚气未脱的孩童,偏偏又是这张稚嫩的脸,让人不寒而栗,大陈使团的领队没有一个是可以随意轻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