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天都有炸弹需要他去拆,但他每天闲着的时候,都会在脑海中分解每种炸弹的拆法,再闲一点,还会手动还原那些拆过的炸弹,组装好、扔给邹杨——你来拆一个试试。
炸弹也分三六九等,有些犯罪分子头脑“聪明”一点,做出来的东西就比较精细,有些“傻缺”一点,炸弹造得像新年夜的炮仗。
而他面前这个粗制滥造的货,已经进入引爆倒计时,偏偏那犯罪嫌疑人连时间显示装置都没给装,也就是说,也许这一秒,也许下一秒,炸弹就要爆炸。
而你根本无法预测。
现场指挥的支队长让所有人都退到安全区域,给顾清淮下达指令:“立刻转移销毁!停止人工拆弹!安全引爆!”
钟意屏住呼吸,听见那道散漫清冷的声线。
那个漂亮混蛋难得正经,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报告队长,我请求人工拆除。”
他有自己的理由:“爆。炸。物是现场唯一物证,如果销毁,案件侦查无法继续。”
钟意的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秒,就是爆炸声起火光滔天。任何声音都不复存在,只有炸弹爆炸的倒计时,滴滴答答,敲在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拆弹戴的防护手套,铁皮一般厚重,顾清淮直接摘掉,保持手感,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工具刀,开始层层剥开爆。炸。装。置的外缘。
外层剥开之后,内里的闹钟暴露视野,看得顾清淮直皱眉,闹钟上的定时指针是坏的,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屏住呼吸,眉眼冷峻,照着引线剪下去。
生死都在一线之间,本该心无旁骛。
可是他的脑海,闪现他们阔别重逢的那一天。
少年时的心上人,白色婚纱,笑眼弯弯:“我穿婚纱好看吗?”
明明知道她不是问他。
他却因为没有给她一个答复耿耿于怀。
那个瞬间,他错以为要嫁人的是钟意。
如果有机会,他想告诉她。
好看,钟意,非常好看。
引线剪下去的那一秒,顾清淮凝住了呼吸。
汗水沿着挺拔眉骨渗入眼睛。
他终于把炸药和闹钟分离,倒计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场民警面露喜色,但始终绷着神经。
直到三个小时后,顾清淮站起身,比了个手势。
拆除炸药的炸弹作为重要物证转交刑侦,顾清淮又一次死里逃生。
他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打湿,仿佛在雨天走了一遭
,所有人都在开心,钟意笑不出来,无穷无尽的后怕让她脊背渗起层层冷意。
她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直到,穿着军绿色排爆服的顾清淮,完好无损地走到她面前。
年轻英俊的拆弹专家垂下眼眸。
面前女孩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充血,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还在止不住地抖。
她胆子最小了。
以后这样的任务不能带她,顾清淮想。
他软着声音说话,让她回神:“想吃糯米糕吗?”
钟意这才如同大梦初醒。
眼神懵懵的,特别乖,像是说什么都会听。
好半天,她才看着全副武装的他、小小声说:“想。”
她的声音在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抿起嘴角拼命忍着害怕的样子,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
是真的吓坏了。
顾清淮点头,仿佛刚才生死一线劫后余生的人不是他,他摘下排爆头盔,清冷眼眸此时此刻柔情万丈:“走,我带你去买。”
顾清淮脱下七十斤的排爆服,从拆弹专家顾清淮变回顾清淮,钟意才从巨大的恐惧中回神。
他生死一线,身上系着无数人的安危,一个人走向死亡,义不容辞。
所有危险都被他挡在身后,在劫后余生的那一刻,却若无其事问她,要不要吃糯米糕,我带你去买。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混蛋,他的工作到底是有多危险?
他是怎样隐瞒自己这么多年、从不让自己知道?
拆弹不让自己知道,中弹身体留下弹片不让自己知道,旧伤复肌腱撕裂凿下五枚钢钉不让自己知道……自始至终,不管有没有分开,她都是个局外人。
顾清淮头脱下排爆服,头、眉眼都是汗,垂眸却对上钟意红了的眼睛。
那浅色的瞳孔清澈见底,清凌凌直视着他,仿佛要看穿这些年他撒过的所有的谎。
“那次三五个月没有联系,是在住院是吗?”
“那次你说野外驻训没有信号,是去缉毒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