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年少出世,自负不凡,幸汝随母亲和顺,若汝若此,真令吾愤愧欲死!汝于庐州得众高功教诲,又受吾友高人成方亲授,吾甚欣喜,今国家纷乱,外寇纷纭,出世之人远尘嚣而修心境,可炮火硝烟咫尺之间又不可满目为空,愿汝虑己可否直立,勿患旁人不知己,勿忘勿忘!
吾思汝兄妹日后方长,己身有三缺之贫禁忌,不可有锱铢之蓄,特购岭南西关地两处宅院,愿日后汝兄妹可有一处安宁
满腹肺腑千万言,纸短难言,愿汝二人朝夕自爱,勿令冒乎寒暑,则父之幸甚矣,别言不再叙
并候,汝师成方安否
民国四年
十月十六
父利绪正午敕
段沅一夜噩梦缠身后带着昏沉和满头的粘腻下楼,虽说一满楼的门下栓掩得严实,将门外已经喧闹的白日隔绝开来
她听着只有自己脚步的回响,没闻到本该在这时候本该从后厨窜进的香气更是失落,自己倒了账房旁的煨茶小炉给自己倒了黄美兰每日都会煮上一壶的水仙香茶,可却喝不出什么滋味
腹中传来饥饿的响动,她瞧了瞧昨夜里先去了楼上客间的老堂倌夫妇那边,喜神客栈不如其他宿店,通常规模都仅是三四间房的小院或小楼,她心里倒泛出一丝愧疚,毕竟走尸还有那险要了她命的东西才让这里遭了昨夜的劫难,他们需要好好定神静养,王玖镠定也化了安神的符水,那没个正午估计是没能问谁要来个吃的!
后背倚着账房品茶,昏沉的头顶不断打转,无论喝下多少她都感到双唇燥热,腹中翻腾,她也知自己是再倒一霉添上了高热,可在楼上看到王玖镠的房门开出一道小臂宽的缝她就有过去想求个退热的药方,怎知一眼入缝,房里空无一人,这才下楼打算自力更生,可越喝脚下越是发颤,她不得不赶快在一头栽倒之前挪动到前堂的八仙桌前,没加注意,还一掌拍上了茅绪寿昨夜留下的房地契
她精神恹恹地坐着发愣,揣摩起茅绪寿的那封信会是怎样的一封家书,自己只在多年以前极其潦草地听说过段元寿有一未下聘过门的未婚妻,可而今突如其来了个儿子就真的是闻所未闻!那么他是为何不告诉她?又是为何不将自己的血肉养育在身边而只教导了她这么个毫无干系的外姓弟子?如若不是昨夜还有灾降加之自己体弱起了高热,怕是这个疑惑也能折磨得她一夜无眠
仔细回想,王玖镠昨夜忽然怒火而起地一副要替段元寿教训其子无礼也并非坏事,茅绪寿那清高模样看着她也不悦,她也瞧出了此人不是废些嘴皮子就能说动的,那么斗一场打一顿说不定能听得到两句她所想知道却无处问的东西!
一阵推门的吱呀让那些叫卖路过的嘈杂趁机溜进了前堂,她回过神看到杏黄衣裙的黄美兰手中挎着个挺大的编篮,她梳妆得精致,就连用袖口抹去额前的细汗都小心翼翼地怕乱了额前发,但抬眼看到段沅之后不禁一惊,顾不得理一理裙摆赶忙上前
“你怎么下楼了!哎哟喂,这可算我应了别人的事情给办砸了呢!我还想着你定是醒不了早,才把给你买的吃食和今日楼里要的食材买齐了才回来”
说罢她赶忙在篮中翻找,两个已经渗出些油渍的优质包裹被粗鲁拽出,摊开一看,是还带着些许热气的玉兰卷和白嫩玲珑的包子
“你先吃!我这就去给你煮个汤水!小王师傅说今日最好都别用那后厨,可我也算见过些场面的,他担心太多了!你坐好,慢慢吃”
又拎起那沉甸甸的编篮往院后要去,段沅是真的饿极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大口往嘴里塞起这甜咸不一的美味,平日里采买食材的都是厨娘,今日恐怕是老夫妇真的起不了身了她才亲自去菜摊,地上还躺着一张字迹扭曲的清单
黄美兰父亲听闻以前是书局印坊的工人,她有幸跟着父亲认了几个字,而后嫁到博罗县,又跟过懂些账房的亡夫再学了些,因此这个时候她多半不是在张房里屈指数数勾勾点点,便是在招呼因赶脚生意每况愈下而不得不在白日里寻个旁的路子维持,那便是早晨时卖滋味很好的小葱面卷和厨娘最为得意的油渣菜粥,这也是段沅今早睁眼第一个在脑中闪过的东西
就在她就着水仙茶这就将玉兰卷吃了个干净,刚抓起个包子,被掩住的门又是一声拉长的吱呀,抬眼一看,一头戴破旧草帽,一身褐黑窄袖衣裤的人背着个工匠的木箱而来,虽说有些愕然,放下包子撑着桌面起身,腹中不空还真能换回不少力气,这会儿说话声音都听着没那么病弱
“实在抱歉,今日不开张早点……”可
她看到这人那短了两寸的裤脚下一段如洗净的白藕节般的小腿和瘦长的脚踝便心生防备,这人绝不是个匠人技工,一身奔走风吹讨生活的打扮,却没个被四季辛劳折磨过的皮肉,她眉头霎起,后退一步
“你……可好些?”这声音一出她更是惊讶,茅绪寿摘下那顶破旧草帽,露出同样白净光洁的额头,段沅看到是他虽说定下了心,可也是副不欢喜的模样,又坐回了椅子,赌气似地捏起一个包子狠狠撕下一口用力咀嚼
“你哪偷的一身破烂?”她冷声冷气地问道,茅绪寿没答她,问了句黄美兰在哪便向了后厨去
段沅余光瞥过他,一声冷笑,心道:“水元观到底是怎样能教出个如此目中无人、冷情漠礼的人!”
没过多久后方便传来了黄美兰大呼小叫的声音,随后两个脚步连同女人的催促在身后响起,茅绪寿被黄美兰推搡着又回到了前堂,满嘴娇嗔苛责的语调将人按坐在了段沅对面,段沅还落了个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