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朔身为观月派年轻一代的翘楚,年纪轻轻就成为破四境的存在,可他明显感觉自己今天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了。
当看到清儿那灵根测试时出那耀眼的白光,他便隐隐感觉到,自己今日约莫是见证了观月派崭新的历史。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跌宕起伏。在听到太上长老代师收徒之后,他的呼吸也渐渐不再平稳了。
太上长老何许人也?他这些年虽早已不过问派内事务,可敬朔却知道,正是面前这个白老人不仅亲手调教出了三位长老,还苦心钻研,炼制出了可增进修为的白胧丹。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无资格当那小女娃的师父,只能代师收徒。
敬朔听到这话,一时之间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只得张大了嘴巴,似可以生吞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鸡蛋来。
“方皓,老夫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太上长老不理会他人的震惊,看着方皓,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道。
“您老人家直说便是。”既然人家给了偌大的面子,方皓也乐得成全那白袍长老,他急忙低头说道,似有些恭敬。
“你与这小丫头自小相依为命,形影不离。我看你悟性不错,心志颇坚,老夫有意送你一颗玄天造化丹,再传你一些修行功法。待清儿学成之后,你们自然可以团聚。至于你肯不肯成为老夫的关门弟子,愿不愿意为观月派效命,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毕竟老夫还有些时日,还没到身死道消的地步。”
此言一出,便是一直淡定的青衣长老桂合都不再淡然了,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望着太上长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能够成为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那已经是天大的显赫了。在敬朔看来,方皓这类在红尘中挣扎的小民自然不会懂,一位修为过了五境,在整个炼药界都赫赫有名的老人的关门弟子,这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人并未纯粹意义上的强者,也并非武力修为通天的大人物。可就他手中那几枚丹药,多少达官显贵,修行人士虔诚不已,都想从他老人家手中求得一枚半粒。
出乎所有人意料,方皓想也不想,直接弯了弯腰行了一礼,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太上长老的好意道:“多谢太上长老的厚爱,只可惜小子福薄命浅,未能竟此缘分。”
看着这有些古怪的少年如此决绝,那白衣的太上长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也不再强求,不胜唏嘘道:“缘,该如此。只是,你真的舍得与这小丫头分离吗?”
言罢,他转身过后,便径直离去,一点都不给方皓解释与反悔的机会。
众人看向方皓的眼神更加玩味,毕竟敢于拒绝那玄天造化丹,少有几个人能做到。倒是如此一来,那身穿淡蓝色道袍的老妪看着方皓,眼神柔和许多,也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便是在一旁静静伫立,不始终一言,任由事态展的傅昭也没能想到,在面对清儿的时候,方皓能做到如此无私心。其实,从始至终,方皓都别无所求,只希望清儿在观月派过得好一些罢了。
就这几分的痴情劲儿,普天之下,独此一份。倒是与你父亲越相像了。难道真的是血脉传承下来的?傅昭在心里默默念道,只觉得那方皓的样子,也越顺眼起来。
似乎预料到接下来生的事情,清儿也是张大了嘴巴,直勾勾地望着方皓,眼神当中满是悲伤与委屈。
“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呀。”
方皓嘿嘿一笑,没有丝毫悲伤情绪,只是这一句话,便将清儿的未来给决定了。
清儿并不笨,闻言之后,低着脑袋,不再说话。
“既然尘埃已经落定,那老夫也心满意足了,方皓,你好好与小丫头告个别,日后自然会有再见面的一天。”那红衣长老潘焰开怀大笑,临走之前不忘交待一番说道。
“没问题。”方皓点了点头说道,他笑容平淡,没有半点勉强与不适。
只是,这个表情落在那身穿淡蓝色道袍的老妪眼中,有些不舒服。她虽修道多年,可一颗凡心终是蒙尘,还保留一份共情。她觉得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在这种分别时刻,方皓多多少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清儿的不舍与留恋,那才是人之常情的表现。
“清儿,你以后进了观月派,要记得认真修行,可千万莫要偷懒了,小心被人打手心。我后半辈子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那老妪险些没有一拂尘甩出,恨不得将方皓打晕过去。她本以为方皓会聊一下家常,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不当人子,竟然是如此直白,还什么后半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清儿身上,这哪里是人话?
说话间,方皓双手搭在清儿肩膀处,轻轻拍了拍。偏偏清儿没有抬头。方皓作势转身,就要离开。岂料,他只感觉身后一股巨力传来,竟然是没有往前移动半步,他不得已,最后几乎是花了好大力气,才迈出了一步。
此时,众人这才看清楚清儿那张布满泪水的稚嫩脸颊来,似乎是害怕方皓真的会离开,所以她极力憋着嘴巴,不敢出一丝声音。
似受伤的野兽呜咽,似婴儿无声的哽咽,便是她那瘦小身子,瘦削的肩膀也随着轻轻抽动着,最后,她的一只小手死死地拉住方皓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手。另一只手则是不住地抹着泪水,她就这样倔强地低着脑袋,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被父母嫌弃的孩子。
方皓虽然有名字,可他是个孤儿,清儿连名字都没有,自然也是个孤儿。两个孤儿相依为命,并不是如故事中那般美好,方皓从小就学会了坑蒙拐骗,只为了一碗米饭,往往最后,那碗米饭中有一大半进了清儿肚中。
那年白雪皑皑,他们在破庙中过冬,清儿在夜里高烧不退,是方皓拖着病体,一夜间爬了十几里上路,用棍子破开那郎中的大门,逼得人家给清儿治病。后来清儿病好了,方皓自己却紧跟着倒下了。
不忍心小丫头哭得如此伤心,那黄衣长老常圭望向方皓,好生嘱咐道:“你就好好言语一番,莫要让她再哭了。你也可以待会再离开的。”
方皓直接摇头道:“不需要如此。”
那老妪虽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何种情分,可知晓,两人绝非主仆的关系。她看到清儿那张脸庞,不敢想象这小丫头此时心里那种被人遗弃的滋味,她越不满方皓的铁石心肠,冷声说道:“分别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又没现在赶你走,你可以住上几天,实在不行,一两月也可以,到时候,你悄悄离去,小丫头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方皓依旧是摇了摇头,不近人情道:“不需要如此。”
傅昭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多言,他猛然想起多年之前那男子说过的一句话:多情者示人以无情,故情深仅自己一人知。
那老妪虽然隐隐上来几分怒意,可她也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实在不适合插手这两人之间的事。
“清儿,放手。”方皓轻轻拍了拍清儿的脑袋,温柔说道。
清儿这才抬起头,却只看到方皓那张近乎冷酷的脸,她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方皓心头一颤,清儿不断嘴里抽泣道:“方皓,我们回家好不好?要是我留在这里,谁给你洗衣服做饭?谁给你捏腿捶肩?我再也不学什么武功了,也不要当什么女侠了,这些我通通不要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你给我讲的故事还只讲到一半,我还没听完呢?你说过的,要带我游历江湖,吃遍天下美食的,你说话不算数。方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我知道,你这是不要我了,所以,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放手的。我要回家,方皓,我想回家。”
清儿哭得痛彻心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竟然对方皓如此深情。
“当初,老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乃是天煞孤星,只会给人带来不幸,这一辈子注定无亲无友无爱,孤独终老。当时我一笑置之。可这么多年过来,我渐渐相信了。”
“其实,我这一辈子在乎的人并不多,那个执意游历江湖的老道士算是一个,可他不听我的话,情愿那看卜卦算命的看家本事全失,也不愿扔下我一个人。他情愿游历江湖,也不愿让我给他养老送终。”
“除了清儿,这个世界便再也没有我可以在乎的人,也根本不会再有人愿意听我的话了。”
“清儿,是不是连你也要不听我的话了?”方皓用手轻轻拂过清儿的脸颊,替她擦去滚烫热泪,他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听得傅昭等人一阵莫名的心酸。
清儿垫脚搂着方皓的脖子,不肯放手,哭得梨花带雨。
方皓眼中微红,始终不曾落下任何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