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少微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交易……现在就要兑现么?”
对面的人怔了怔,神色忽然有些古怪:“你不该问我想提什么条件、想要你拿什么同我交易吗?”
其实颜少微问完刚才那句话,就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一个男子对女子说出“交易”二字,再加上那男子还是传言中风流成性的人,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往别处想?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找补回来,穆长庚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拽着她的那只手,似乎欲言又止。
颜少微一时间只感到尴尬无比。
九王风流,这虽是人人都说的一句话,却到底还没人敢当着面这样评价过他。何况她是差点就成了他侄媳妇的人,这样揣度他,更是不合适。
可她刚刚的反应,分明就是在告诉穆长庚:我知道你是打着什么主意替我解围的。
凡事论迹不论心,且不说穆长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刚才确实是得到了他帮助,此刻这样表现,难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颜少微觉得脸热,很不自然地避开目光,不愿与穆长庚再对视下去,甚至想要干脆缄默,转身就这样一走了之。
但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穆长庚却又开口叫住了她。
“颜少微。”他顿了顿,而后是在对她说话,可眼神已经越过她瞟向了别处,“我的条件就是,你既然接了你父亲的衣钵,那就放下一切私情,往后日日来兵部点卯,做好你的女官,编好你的兵书。至于婚事,不是推迟三年,而是直到你手里的东西编纂成书为止。”
这话听得颜少微一个愣怔,半晌都没敢相信。
她甚至想不通,他们之间的氛围是怎么从那样微妙的尴尬,变得如此正经的。
沉默了片刻后,眼见穆长庚又开始盯着她,颜少微才缓过神来,忙点头称是:“我记住了,多谢九叔提点!”
穆长庚好似这才满意,点了点头,闷声一个“嗯”字放过了她。可才转身走出两步,他的背影又在她眼前顿住,头也没回地丢下了一句:“既然不想嫁给穆文滔,以后就不要叫我九叔。”
站在原地的人还没来得及解释,穆长庚便扬长而去,只留下颜少微一个人嘟哝道:“可我是跟着文锦喊的……”
今日宫宴上觥筹交错,颜少微除了经历那一场险些做了妾的风波,还应付了不少前来嘘寒问暖的大臣家眷,实在是疲惫得很。
所以坐上马车之后,她难得地在浮玉面前也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车厢壁上休息。
反倒是浮玉,观察了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你别太在意了。我瞧着太子殿下和沈姑娘刚才虽然走得近了些,但许是咱们看花了眼,他俩怎么可能拉拉扯扯……”
“你说什么?”
颜少微猛地睁开眼睛,很是诧异。
浮玉一下子慌乱,斟酌着反问道:“姑娘你……你没看见啊?”
两人一时都哑然,而后在颜少微的追问下,浮玉才说出了刚才正准备叫她上马车,却见九王仍与她说话,等了片刻,正巧看见长街对面,穆文滔把沈如棠拥入了怀中。
即便早已见过更过分的场面,颜少微也还是在浮玉的描述下掐紧了拳头。
但很快,愤怒的情绪被理智取代,她忽然意识到浮玉说看见穆文滔的时间,大约正是她转身想走,却被穆长庚叫住的时候。
他那时候的眼神越过她……是在看穆文滔?
所以穆长庚早就知道穆文滔和沈如棠厮混!他也看见了浮玉所说的那一幕,可却丝毫不意外,甚至视而不见,还阻挠她转身撞破!
颜少微咬牙,心道这两人虽面上不和,可到底是叔侄。真到了要紧关头,穆长庚还是向着他侄儿的。
“浮玉,今天的事儿你就当没看到,对谁也不许说起,只当你不知道!”
她平复了半晌,马车停靠在将军府门前时,拉着正要下车的浮玉交代了两句。
浮玉是颜家家生的丫头,从小跟颜少微一同长大,虽是婢女,可被教养得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女儿还体面。
她只跟着她家姑娘,长到十七岁也没见过什么腌臜事儿,对男女感情更是懵懵懂懂,心中非黑即白,此刻终于明白颜少微是早就知道了穆文滔的背叛,于是也不想法子安慰了,直接大大方方地开口替她出气: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怪不得他开口就要姑娘做妾,我还真当他是为你考虑,怕你守孝之身不能成婚。姑娘,要我说你就别怕,闹到陛下那里去也是咱们占理!”
颜少微伸手摸了摸浮玉的脑袋,冲她摇了摇头:
“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占理就能赢的,过去我有父母撑腰,自然不怕。但现在,咱们要反过来撑起这个将军府了,就不能再不计后果地做任何事。我如今也算是摄政王门下的女官,先敛锋芒,卧薪尝胆,来日真正有了能力,总会让那对男女付出代价的。”
那一夜,颜少微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外间的浮玉也是整宿未眠。
过去的颜少微何尝不是与浮玉一样,身为将门独女,自信率真,看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单纯可爱。
可她今天却告诉浮玉,以后要收敛锋芒,卧薪尝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就像潮水,不断地涌上来,推着她长大,她也不得不长大。
翌日清晨,不到卯时,颜少微便出现在了兵部的衙门里。
令她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在宫里上朝的穆长庚,竟比她先到衙门,正坐在堂中等着她。
“不错,我还真怕你当我的条件是句玩笑话呢。”他拨弄着茶盏,目光望向她时多了几分打量,而后不等她作出反应,便指了指对侧书桌上的一堆本册,“这是大渊开国以来的所有战役文书,你从头开始看,下月十五之前我来考你。”
穆长庚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见颜少微快步跟过来,挡在他面前:
“用不着下月十五,这些文书我从小就看,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王爷,继承父亲衣钵这件事,我从不视作玩笑,希望你也一样,别把我看成是一个任人欺辱的笑话,做这个女官不是我的退路,而是我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