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约,并不需要第三个旁人作陪,于是在这第二天,楚长明全然没有看到沈古柯的人影。
这天中午。相柳约他去了一家饭馆。说来也觉得很妙,沈古柯常约他去酒馆,容城约他去茶馆,相柳偏偏就去约他上饭馆。楚长明被这冷幽默心里一笑置之。本以为要到今天晚上才会见面,也以为这见面要么也是在一间房子里,就算是一家饭馆,旁边也会放置床榻之类。
等走进雅间里,一张大桌子占据了最大的那一块面积,墙上不贴字画,桌上不放一点酒、一盏茶,重色的木桌木椅,算不上讲究精美,没有花纹,桌面上此刻什么也没有摆,光秃秃的,脚下或许是因为天气缘故,倒是铺上了一块毛毯,杂色的,窗口照进来一些碎阳光,没有半分讲究精巧的意味。
要是换做是沈古柯,必是一点酒气微醺,讲究一个点到为止;若是容城,必是墨画山水与茶香,讲究一个雅到极致。
但相柳在这种方面,丝毫看不出来他讲究,也不觉得他是来请客的——除了桌旁两把桌椅——难不成用光得一干二净的桌面请客?
楚长明没见过这种路数的,当下有些困惑,不知道相柳壶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但对方迟迟不提两人之间的约定,楚长明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相柳早就注意到他了,但相柳不说话,只是朝着楚长明微笑,等着对方走过来。楚长明没有其他的办法,就着那张椅子坐了下去。
这是一张方形桌子,两人坐在相邻的两边。
这家饭馆是一般的布置,倒也不足为奇。唯一奇怪的是,现在半妖和人类打起来的消息并没有被封锁起来,即使这间饭馆离得再远,也不可能不知道半点消息,但刚才楚长明一路上来,现这里的生意以及那些厨子、店小二之类,看起来怕是和以前并无二样,他算是来得早的,即便如此,饭馆里依旧坐了不少人。
楚长明准备试探相柳的反应,只是刚把目光移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相柳看着门口处,此时便说:“我为了观赏人类和半妖的一出好戏,来了人类这里这么久,却也不觉得人类有哪里好。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人类的智慧出奇。”
门口走进来五个人,案盘高举过头顶,缓缓移着步子一前一后跟着进来,度快而不乱。不一会儿,桌面上就摆上了橙子、雪梨、木瓜、荔枝、银杏五碟水果,摆盘精美,色彩丰富清艳,瓜果香味馥郁,甜味干脆果爽。
相柳并不急着动手,而是更加悠闲了,撑着下巴,眼睛下方的卧蚕笑得更明显了一些,别有深意地继续望着门口。楚长明隐隐约约猜到了相柳口中的“这一点”是什么了。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门口先是传来一阵香味,令人食指大动,接着又是七个人走了进来。
水晶肘子、银葵花盒小菜、燕窝火熏肥鸡丝、酥鸡、海参烩猪蹄筋、鱼肚螃蟹羹、淡菜虾子汤摆了上来。
楚长明看着相柳充满喜悦的表情,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家饭馆之所以没有受外面战争的影响……是因为你?”
“啊?”相柳奇怪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好吗?有我在这,谁敢动这里?人类也就饭菜做得好这一个优点了。不好好利用怎么行?”
他话音刚落,前脚刚退出七个人,后脚又来了八个人。
甲鱼肉片子汤、八仙盘、格食、蜜纯煎鱼、东坡肉、御土荷叶鸡……
这还不算。
等这三轮过后,那些端菜的人估摸着时间,又把那些盘子撤下去,重新摆上新的一轮。
水晶龙风糕、雕酥、九练香、长生粥、甜雪、单笼金乳酥、小天酥。
还有一些腌菜酱菜,如蒜梅之类。
一顿饭下来,天色已经渐晚。
楚长明:“……”
修士大都讲究清修,楚长明真没见过像相柳这么铺张浪费的人。
外面廊庑处点起了烛光,火光耀耀,有几个瘦而长的黑影滑过,没有留下痕迹,外面隔着紧闭的窗户,能够看到几个舞女曼妙的舞姿,听到敬酒声碰杯声,隐隐绰绰的,听不清。中途有人进来为他们点灯,小蜡烛,两边墙壁的洞里包着火光,映得屋子里蓬荜生辉一般。
狼藉的盘子堆叠着,不一会儿就被人撤了下去,那些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动作伶俐,抹布也抹得仔细。他们在一旁收拾。相柳每盘菜每一碟子,都只尝了几块便撤了下去,期间还喝了几口酒。相柳站在窗口,用锦帕擦完手指后便随意地丢弃在一边的竹篓子里,伸出手去推开那扇窗,只听得吱呀一声,满堂风灌了进来,也送来了遥远的歌声和喧闹。
窗外一条小溪在夹岸灯火与漫天月色之下闪着波光粼粼的光,隐约送来一缕桂花的清香。宴席之间的油烟味随之渐渐散去,屋角又来了几个人摆上了几株幽香四溢的花朵,瓷的盆瓮,里面隔了几束香草。
楚长明坐着没动,偏着头目光冷默着,看着相柳,风拂动过来,像有一只轻柔的手在脸上抚慰,衣袖领口灌进了风,相柳一件锦衣宽袖长袍被曳动,脸旁的珠子被吹动。
相柳声音笑盈盈的,说:“哎,起先是那个剑修,如今是沈古柯。长明,你说得到一件东西,怎么就那么难呢?”
楚长明手指搭在自己的衣扣上,指尖勾住了纽扣,把那粒扣子挤进了扣眼中,接口道:“我不知道。——现在要我脱衣服吗?”相柳没有回头,手背上的蓝色鳞片闪着寒光,他抬起手来,拂了拂肩膀上的头,拂了三次,才让他心满意足,有了开口的理由一般,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冷凝着:“脱。——为什么不?”
楚长明取下头里的玉簪,丢在桌面上,外袍的绳结被手指勾开,那件纱制的外袍很轻,薄如蝉翼一般,搭在了手肘处,他便再去脱下一件,头披散着,柔顺地披在胸前,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扭捏,坦然自若。相柳再度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嘈杂的外界声音,屋子里只剩下身后传来的悉悉窣窣脱衣服的身影。
相柳转过身来,走到楚长明的身边,手指掐着对方的下巴,迫使着抬起来,自己又弯下腰,吻住了对方薄而红的嘴唇。相柳吻得一丝一毫都没有动情之意,纯粹就是泄一般。这个吻阻止了楚长明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全身心来应对这个吻。其实也说不上吻,应该算是撕咬,起先动作是亵玩似的柔,后来成了重咬,牙齿咬着嘴唇的肉,用起力来了。
楚长明既不抗拒,也不迎合,等唇上传来的疼痛才猛地把人推开,皱起眉头表达自己的不悦,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压下心头那股不愉快,仰着脸看着相柳,对方大拇指擦拭着嘴唇上的津液,一边缓缓站了起来。楚长明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对方身上最初时的那股味道。
“好了。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楚长明脱衣服的手随之放了下来,脸颊上因为憋着气而透着嫣红,红意在眼角也盛开了一点,偏偏那双眼睛是极致的冷与极致的静,他泰然自若,那第二件外袍此时要脱不脱地挂在手肘处,随着他的动作,下滑了一点,这种衣衫不整、任君采撷的姿态,主人却偏偏用上了讨价还价、自持冷静的口吻,说:“要想我取悦你。你得先取悦我才行。”
“哦。”相柳坐在身旁那个凳子上,既不动手去动楚长明的衣服,也不显露自己除了笑以外的神情,如果这是一场赌局,他未必是能赢到最后的人,可一定会是那个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倘若最后是自己赢了,也不免会去猜想对方的笑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信息,“我取悦你,是吗?说来听听。”
楚长明说:“听?不。是用来看的。”他站起身来,最外的那一件纱质的衣袍随之滑下,另一件也坠落到手腕处,他里面只剩两件衣服,锁骨从严丝合缝的衣领下暴露出来,只是一边,还是因为衣服之间的摩擦被不经意间扯落,再往上,是那一张清冷的脸,他没有笑,却比笑的时候更添诱惑力,那双眼睛是他水晶般的心的窗户,是唯一能通往他内心的渠道。
相柳深深地看进去那双眼睛里去,有些不能自已,他眨了一下眼睛,作出好奇的神色,说:“哦?你的意思是……”
楚长明只往前了一步,膝盖挤在相柳的胯间,微微弯缩着身子,低着头看着相柳,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他虽然站在那里,俯视着相柳,相柳也是仰着眼睛的,但是奇异的,通过楚长明的一句话,两个人的立场似乎颠倒了。楚长明垂着眼睛看他,然而似乎只要相柳想,那么对方便会顺着他的心意,把视线放平下来。
“有人夸过,您很美吗?”他的声音近乎耳语,故意地用着敬意的口吻,接下来的那句话,配合着他冷静到过分的表情,明明充满了不真实的风花雪月的氛围,却打动着任何一个人的心。
“您仅仅坐在那里,就足以取悦我。”
相柳的笑僵了一下,他露出好笑的神情,他阻止着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和战栗,幸好他遇着什么事都没有脸红过,此时也没有,他用着故作轻松的口吻,看着上方那双冷静的眼睛,心却不自觉地漏掉一拍,他用着强大的自持力,维持着自己揶揄的语气,说:“长明,你把我当作什么毛头小子了……”
楚长明却不理会,脸霎那间在他的视野里放大了、凑近了,呼吸纠缠着,他的呼吸漏了一拍,然而他还要再说点什么,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么跟着楚长明的节奏走,但是在那双眼睛之下,他猛然觉,对方其实都知道。楚长明似乎看穿了他。不是的,不应该这样……相柳还是愣在那平淡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