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一点头,不再出声。
这些天,伽萨忙着处理前朝的烂摊子,常常熬至半宿。
渊国的朝廷党派林立,互相牵制,天子凌驾众臣之上,尚且还能维稳。万明却着实如同蛇鼠一窝,这些元老、重臣相互勾结,外部排挤构陷新人,内里徇私枉法贪赃。纵然内部常有分歧,却总能为了共同利益而暂且同心,与王座上人一较高低。
内里分明已经朽烂,外头看起来却还是铁板一块,实在是叫人恼怒。
所幸先前伽萨密谋安插至朝堂中的亲信也并非酒囊饭袋,竟生生将这层层勾结的铁板斩出了一道裂口。伽萨自上而下大刀阔斧地整治一番,将其斩草除根。
略有几个试图依仗万贯家财拿捏新王者,伽萨前头笑着隐忍不,夜里搂着我悄悄咬耳朵,隔天就让手下的钱庄捏住了贼人的七寸。
我怔怔地看着他明着动手暗中毒心,简直比话本里的神仙斗法还要精彩,一时间竟有些苦恼。
他这样心机深沉又会未雨绸缪的人,哪里是我能拿捏得住的呢?亏着我当初还自作聪明想唬着他放我回渊国,怕不是早叫他看穿了心思。
看穿了……看穿了?
我这般想着,脊梁骨上骤然渗出一阵冷汗,连带着心砰砰跳个没完。我心虚得很,偏有问不出口,只能强忍着作罢。
看穿就看穿,我如今可是真心实意对他的。若是他想和我翻旧账,我就顺着一路给他翻回到看花灯那日去,终归是谁也不比谁好呢。
一只手冷不丁捏了捏我的下巴,伽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现下正带着笑意打量我:“一个人偷笑什么呢?也说给夫君听听。”
自从我那日喊了他一句“夫君”,这话便像块蜜糖粘在了他嗓中似的,不时便要拿出来品味一回。我面上倏地一红,小声嗫嚅道:“没什么。”
“让我猜猜。是因为昨晚那碗甜粥味美呢,还是因着先前那盘金丝卷爽口……”伽萨将坏心眼儿一撒,忙着来调侃我。我听了两句,明知道他是调笑我这几日贪嘴了些,轻轻推了他一把。
“才不是因为这些。”我扭过头,装作在瞧窗外的风景。
伽萨凑过来将我的腰圈入怀中,下巴便搁在了我的肩上,在我耳边呵着气:“总不至于,是因为我赦免了伽莱。”
我将眉头一皱,驳道:“好大的酸意呀,我看你以后也不要叫什么万明王了,你就叫醋王,酸王,说坏话王。”
“行啊,那眠眠以后便是醋王后,酸王后,说坏话王后。你挑一个爱听的,咱们改就是。”伽萨“嘿嘿”一笑,毫不在意似的顺着我的话往下接。
我扭头看他,正见他乐得合不拢嘴,一时半会却又找不到话来怼他。心里越憋屈起来,只能再给他一拳:“你说的什么话?我可不要跟着你叫。”
“好,好。”伽萨点头应和,故作深沉地沉思片刻,“这婚嫁后称呼随夫着实不大公平……这样,眠眠就叫眠眠王后,如何?”
我气地笑,又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攒了半刻的怒气全被一笑泄去。
如此一闹,我倒是认清了自己。且不说现下,恐怕往后三五年,我都难与他拌嘴得胜呢。罢了罢了,我一生行善积德,不知怎的碰上这么个冤家将我吃得死死的!
不过,伽萨肯赦免伽莱一事,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他只废了伽莱的一双腿,让他终生不能行走,算是为我报的仇。而后裁撤更换了他身边的仆从,削去爵位,送至距离晟都甚远的一座小城去了。名为休养,实则是将他禁锢在了那座城中。
而伽宁则照旧留在宫中,由万明和渊国的宫人们一同教养,以期柔化她骨子里的那股阴鸷寒意。伽殷常常入宫探望她,两个女儿家作伴,总算是不孤单。
甚至,伽萨允诺他的这位大哥,只要安分守己,尚可让他们父女二人于元宵节相聚。
说来,这也不失为权衡的妙计。他已将伽牧终生囚于地牢,施以极刑日日折磨,直至气绝身亡,宽待伽莱反倒能为伽萨博得仁厚的美名。
至于万明百姓,他们早已被苦难折磨得麻木,本对新王即位毫无触动。可前段时候的一场雨,却让这些人的心里重新有了一丝生气。
新王即位,蛇神降雨,是天大的吉兆。一时间,百姓们对这位年少的王多了许多敬重爱戴。
如此一看,仿佛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一处,是全胜的局面。唯有如今这蛇神,是布在伽萨与我面前的一道大坎。
迈不过去,一切皆为乌有。
我握紧了手中的瓷哨,指腹细细描摹那乖巧伶俐的狐狸样貌,感到心中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