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顺房屋中介公司隆重开张了,董烨舜搞了个简易的剪彩仪式,门口两旁摆放了四个较大的由几个不知名的房地产公司送的开业花篮,四个员工每人了一套统一的工作服、白衬衫黑西裤,脖子上挂了一块红色的工作牌,分别站在门面两边,对顾客以示欢迎。剪彩仪式之后燃放鞭炮,别看门面虽小,排场却一点也不逊色,一番热闹过后,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
董烨舜乘势与围观的街坊邻居们表了激情慷慨的讲话。
“鞭炮齐鸣庆欢腾,锣鼓声声迎贵客。今日我公司隆重开业,欢迎各位街坊邻居们多捧场。我们公司主要是为人民服务,帮助大家卖房、买房、出租、求租,还为大家免费提供咨询服务,只要大家在房产方面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找‘家顺房屋中介公司’。我们家顺的服务理念就是让您的家事更顺,让您的家庭更和谐、更美满!”
此番话讲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围观群众纷纷鼓起了掌,喝起了彩。
紧接着便正式开门营业,迎接客户了。
不得不说,第一天这场开业大典,让我刮目相看,这家公司除了规模小点、其他该走的流程、该有的步骤步步到位,仪式感非常强,韵味十足,真如我所说,显得挺正规。
董烨舜是个懂得营销的人。
今天我正式开启上班模式,这算是我人生中(上一世加这一世)的第二份工作了。
刚开业的第一天,比我想象中要忙上许多,因为董烨舜搞了一场精彩的开业仪式,这对平民百姓来说还比较新鲜,而且有“免费”为噱头,所以进来咨询的客户络绎不绝。这个时候市场上的房屋中介公司并不多见,同业竞争不激烈,街坊邻居对于公司做的房产交易这个行当的好奇心远远大过于实际需求。
虽然进来询问的多,真正有需求出租、租房、买卖房产的还是很少。今日客户接待量很大,可成交量为零。
晚上九点半,我抬眼看了看时间,总算能休息一会儿,我拿过矿泉水灌了一大口,有点气喘地坐在靠椅上,原来也经常加班到凌晨从不觉辛苦,怎么今天才九点多就受不了了。这具身体车祸后虚弱得很,再加上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没有经历过高强度的工作量,所以今天突然忙起来就觉得累得慌。
其他两个同事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开玩笑道:“以礼哥,这身体还得多练练啊。”
我看了看他们,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陈世钧,长得清秀斯文,高高瘦瘦,一个叫胡昭华,身材肥胖不高,但长得很喜气,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两人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武侠小说里的瘦陀陀和胖陀陀。两人据说之前跟着董烨舜在某房地产公司上班,讲义气够义道,听说董烨舜出来单干,二话不说就来了,不过终究还是年轻好,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家庭负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喊走就走。还有一个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金莉,她主要负责财务工作,年纪来说,我比董烨舜小一点,他们都叫我以礼哥,不知不觉就成了哥。
这几个人便是我的新同事了。
房地产中介这个行业我比较陌生,之前的工作接触这一块很少,若硬是要与房地产挂钩的话,便是在负责酒店项目时对于房地产建设这一方面还略懂皮毛。不过,之前在酒店大堂和客房部我干的也是面对客户的服务行业,接待客户对我来说倒是驾轻就熟。在业务方面,我需要边做边学,两个年轻小伙业务经验与操作方面成了我的师傅,但在应对客户方面,我便是他们的老师了。
在家顺的试用期,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前三个月业务开展得不是很顺利,听董烨舜说这个行业原本就是一个靠资源积累的行业,所以前期是沉淀时期,主要是让街坊邻居对我们产生印象,只要在大家心中偷偷埋下一颗种子,但凡自己家里涉及房产的事情想到的便是找家顺公司咨询,反正咨询是免费的嘛,长此以往,当大家真正有房产交易需求的时候,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家顺”。
我们在试用期间做的就是到各个社区、居民区埋种子的事情,热情接待到访的客人,到各个街道放传单、宣传单,或者摆摊义务咨询,或者与小区物业搞联谊活动“家顺入小区,有事帮帮帮”等等,对于大家的需求我们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有事必帮。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拘束,搞不明白我们是干什么的,偶尔还有人正儿八经问的是房子的事情,可时间一长,大家便蹦出了乱七八糟的问题及需求,让人哭笑不得,比如房子如何防虫防蟑螂,如果有蟑螂或者蚂蚁用什么办法可以驱除,燃气灶忽然没气了,能不能上门帮他们看看原因,因为晚饭时间到了急着搞饭,房屋厕所总有莫名的臭味,请求我们去帮忙除味等等。大家的想法很简单我们既然是房产中介,那么就是属于房屋的事情我们应该都会,包含房屋设施维修。
各种奇葩事情层出不穷。
试用期,是老板试我们,也是我们试业务。
其他方面还好说,就是我的身体吃不消这种工作强度,虽不是纯体力劳动的工作,但我的身体感觉越来越辛苦,心也是如此,从几何时有那么一瞬想要放弃,可每当我看到手上的手机,回家看到父母那满脸的皱纹与殷切期盼的眼神,我始终说不出放弃。
董烨舜,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难怪他的劳务合同里,试用期没有基本工资却有提成,而且提成金额还不低,原来他早就预料到试用期间是很难产生业绩的。他不愧是把这个行业摸得透透的老手,他非常清楚业务沉淀期能够出业绩的情况很少,有业务来也是有人运气好,就当是额外奖励,他也不吃亏。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每笔账都算得鬼精鬼精的,我们便白白地帮他沉淀了三个月,累死累活,一分钱没拿着。我突然想起我前世的爸爸,他是个成功的大商人,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对待下属?每笔账算得比谁都精,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我甩了甩头,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怎么能把董烨舜这种市井小商人和我那神一般存在的企业家、慈善家爸爸去对比,他们怎么可能一样,本质上就有区别,爸爸赚钱是为了贡献社会,董烨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其实,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商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为了生存而奋斗,为了追求短期利润而不顾他人死活,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去挤压他人的利益空间去压榨劳动人民的价值。董烨舜,这样的经营模式不妨碍他的生存,他心够狠,手段够辣,精力够旺盛,四处奔跑,永不疲倦,我们每一次的外勤活动都有他如影随形的身影,他甚至在我们回家过后,还在他的小门面里钻研着下一场活动,下一个进驻的小区,下一个需要联系的物业。作为老板他可能不是称职的,但作为创业者来说,他绝不会饿死,而且很有可能被他闯出一片天,生存是毫无问题的。不过,我不认为这样的方法可以走得长远,短期来看效果会不错,可长远来看,他做不大做不强,只能一直做着街坊邻居门口生意,延伸不深,扩展不宽。
萧金筠静静地走在我的身旁,侧着脸看我陷入沉思,眉头紧缩的样子。这三个月,我忙于工作,已经许久许久未与她单独出来约个会了。
今日试用期刚过,成为正式员工,我安静地待在原地。没有被老板开除,我也没有炒老板鱿鱼,让萧金筠悬着的心安然放下,她生怕我干了一个两个月受不了走人,又怕老板看不上我要我走人,每天将担忧放在心里,所以,她数着日子算我的试用期是在哪一天截止,在几天前便预约了今日要与我单独相见。因她提前好几天相约,因我们已三个月未见面,又因她的手机钱我现在还没有还等等考虑,我答应了她今日的约见。
我与她在江边慢慢散着步,吹着风,旁边走过一对又一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情侣,萧金筠眼含羡慕,满脸期待地看着其他情侣们紧紧依靠在一起的背影,盯着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然而走在她身边的我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未与她交流,更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她眼神里和内心的渴望。她见我满腹心事,满脸思虑的模样,也懂事的一夜未说话。尽管她是想和我约会,做一些情侣们常做的事,然而一个简单的诉求就连牵手我们仿佛都有五个多月未牵过了,她很想,但又害怕打扰我,就在我身旁安静地待着,我们俩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在江边走来走去。
当我感到江风吹到身上丝丝寒冷的气息时,我才注意到,萧金筠原来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时才恍然想起,她那么早约我,应该是有事找我,为何整夜一言不?
“对了,你前几天约我,说今天一定要和我单独见一面,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我主动问道。
她见我开了口,便嫣然一笑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着你今天过了试用期,为你庆祝庆祝,想请你吃晚饭。”接着,她神色突然变得黯淡,“不过,你怎么样也不答应一起吃饭,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和你在江边散散步了。”
我表情略显慌乱和尴尬,说出的话竟带一点结巴:“我,不想你再破费,手机钱还没还给你,再吃你的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清。”
“我要你还了吗?”她眉头忽地紧蹙,一脸不高兴地质问道。
她生气的样子,我害怕面对,每一次她生气我总觉得她能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她能把我的灵魂看穿,于是,我的头扭转开来,眼睛又飘向江心深处,仿佛在努力眺望远方,声音不自觉也跟着有些悠扬:“你要不要,是你的心,我还不还,是我的心,我不喜欠人情,无论是谁对我的恩,对我的情,我都会想尽办法还。”
她的两眼注视着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面庞,似要看穿我,看透我。
我嘴唇紧抿,眼睛依旧望向江心处,似乎想看清楚江的那一头是什么地方,有什么风景,表面上看我是轻松的,内心却是极度紧张的,我感觉到身边那道凝视的目光。
片刻后,她无奈地说道:“凌以礼,原来的你不是这样。”
我的心“咯噔”一下,故作松快地问道:“是吗?原来的我是什么样?”
“原来的你,从来不会和我讲客气,原来的你,从来不会和我分得这么清楚,原来的你,只要有什么麻烦或者困难都会找我,而且对我你从来不言谢,每一次你都觉得理所应当,而我也觉得是不分彼此。我以为你是把我当成了另一半,才会这么使唤我,求助我,我甘之如饴,天天期盼着你与我携手走进婚姻,相伴下半生。可是,醒来以后的你,完全变了样,和我分外疏离,和我事事讲谢谢,和我保持距离,不曾向我求助过一次,害怕得到我的帮助,害怕受了我的恩惠,我们现在算什么?你知道吗?你失忆了,我有信心帮你找回记忆,可是如果你失了魂,我到哪里去找到你原来的魂,我觉得你变了,你不是凌以礼,你和他一点都不像!”萧金筠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听到萧金筠的指责,有那么一瞬,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不幸都言中了,我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我真的不是凌以礼,要她别再对我抱有幻想了,我不是她爱的那个人,我这一辈子都做不到成为她爱的人,因为,我是,林夕,另一个灵魂那么巧寄居在她爱人的躯壳里,她能承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吗?看着她如珍珠般大小滑落的眼泪,感受着她痛苦的情绪,冲动和理智两边拉锯着我,到底说还是不说,我一时难以抉择。
她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脸埋在我的怀里,眼泪浸湿了我胸口处的衬衣。
她也只是一个被情所伤的女孩,我不忍将她一把推开,任她搂着,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紧紧地箍着我的腰,别看她瘦弱,因长期劳动,手劲挺大,我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但不敢动弹,害怕触了她那根脆弱的神经,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我是拒绝还是配合?我想我会忍不住拒绝,到时伤她更深。
好一会儿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怀里传来抽泣声,终于到哭泣的尾声了。
她在我怀里闷闷地说道:“凌以礼,我不管你是不是凌以礼,反正,你就是我认定的凌以礼,你如果醒来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再来,我们就当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是全新的凌以礼,我是从未与你见过的萧金筠。”
这女孩是当真坚持,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干嘛在我一个人身上吊死?全世界那么多大树,干嘛在我这棵病恹恹的既没有茂盛的树叶遮阳,又没有粗壮的树根给她养分的小树苗上浪费力气,我心中叹气:无论你浇多少水,施多少肥,我都长不成你想要的样子啊,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棵树,你要的是樟树,我只是一棵柳树,品种不一样,怎么长?
她见我好半天没有回应她,抬起了头,满脸泪痕地问道:“凌以礼,你答应吗?”
“我做得到,你做得到吗?”我轻声地反问道。
“我做得到,我逼自己做到。”萧金筠继续把头埋在我怀里,在我的衣服上蹭了一蹭就当是点头了。
我不禁苦笑,如果做得到,现在怎么还在我怀里不肯松手,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生见面就会扑到他怀里吗?这该是有多猴急?
萧金筠犹豫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我早就察觉你和凌以礼的不同了,但我还是选择继续爱你。我的心意永远不会变,重新再来,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
什么?我的脑子里“咔嚓”地一声裂了,她怎么了?她喜欢的到底是凌以礼的灵魂还是凌以礼的躯壳?她喜欢的是凌以礼现在的灵魂,林夕,我吗?她要是知道住在这个躯壳里的原本其实是个女孩,她还会不会继续说爱呢?她喜欢的是我吗?这是第一个喜欢我的灵魂的人吗?为什么又是同性,难道我真有同性恋体质?不对,你的躯壳就是男性,怎么会是同性恋,可是我的灵魂是女性啊?我把自己都绕晕了,这什么跟什么,我居然拜在了这个小金鱼手上,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自己不知道的答案,就让老天爷去回答吧,我选择沉默,此时此刻,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