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鸣佩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又打发屋子里的画琴去看看戚韫现在怎么样了。
“回佩夫人,公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辛夷大夫来了一次,换了药,说是药带污得比昨日慢一些,情况好了很多,若是没有意外,这两天就能醒过来。”
“嗯。郡主用过饭了吗?”
画琴顿了顿:“郡主一直守在公子旁边,不肯离开,大夫人的人送来了一些点心,刚刚又劝说着她用饭去了。”
“……你下去吧。”
薛鸣佩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的模样。
这些天因为没怎么睡觉,也没有心思打扮,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得很。
她嗤笑一声,将头发挽了起来。
真是可笑,现在作这种姿态,让人怎么看?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至于其他……等戚韫醒过来再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现下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何故作此小儿女之态。
她换好衣服,回到戚韫的正屋里,一眼便看到原本整洁干净的房舍,变得乱七八糟。
还有两个小厮来来往往,搬动东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薛鸣佩蹙眉,“二公子说这把琴收起来,挂在竹榻那儿,正合了东窗外的景致,你们怎么轻易取下来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着,不敢应声。
“我们郡主要弹琴给戚大人听。”有人代替小厮回答了薛鸣佩,正是早上推了她两下的那位侍女。
“薛姐姐许是不知道吧,戚大人以前就爱听我们郡主弹琴,说不定弹着弹着,他就能早点醒过来呢,岂不是皆大欢喜?只可惜郡主这一次和戚大人出去得匆忙,没有带上她平日里用惯的那一把宫里得的琴,只能用这一把凑合了。”
那侍女穿的衣服,和跟着荻阳郡主来的其他几个侍女都不一样,显然是地位更高,也更得主子宠信。
“你又开始了!”温盈呵斥了一声,款款走近,对薛鸣佩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燕啭都被我惯坏了。不过她说得也没错,这琴是我让他们搬过来的,薛姑娘可别怪罪他们。”
“怪罪谈不上,我不过是问一句而已,总得知道个缘故。”薛鸣佩行了个礼,“既然是郡主要弹琴,那请便吧。”
“果然,我就知道薛姑娘是个好说话的人。”温盈和她说话倒是客气,“之前在路上的时候,阿韫便说你很会照顾人,温柔和顺。”
薛鸣佩皮笑肉不笑。
心想戚韫到底得多缺心眼,才会和她说自己屋里人是什么样的。郡主想膈应埋汰她,倒也不必用这种说辞,于是只含糊道:“温柔和顺不敢当,只是做好本分而已。”
然后一如往常地检查了戚韫的伤势,看看屋子里的茶水香炉有没有问题,是否合乎辛夷的交代。
转头却发现那个叫“燕啭”的侍女,抱着铺盖收拾在了距离戚韫床榻没多远的竹榻上。
薛鸣佩:“……”
她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几次张嘴,却组织不好言语,只能委婉道:“郡主夜里要睡这竹榻吗?只怕到时候会不舒适。隔壁客房有上好的……”
“我们郡主既然要守着戚大人醒来,自然得寸步不离。”燕啭剜了她一眼,“毕竟大人这病要紧得很。只让其他人看着,说不准别人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呢,郡主怎么能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鸣佩的神色微妙,“若是郡主执意要睡在这儿,那我让人把客房的床榻搬过来吧。”
这大半年以来,多是戚韫去她的屋子睡,可也不是没例外。二公子看着端方温雅,实际上花样百出,意趣上来了,书房里也能胡闹,更别说他自己的屋子了。
这竹榻便是受害者之一。
荻阳郡主上赶着要自降身份做这苦差,讨大夫人的喜欢,那她做便是,谁要和她争?只是哪里没有床可睡,非要睡这竹榻?
郡主不知情无所谓,她还嫌臊得慌呢。
“我们郡主——”
“燕啭!”
侍女没听出来言外之意,还想争辩什么,温盈的脸色却变了,原本优雅矜贵的笑意淡了下来,死死盯着薛鸣佩,眸中带冷。
半晌,才凉凉道:“既然人家好心招待,那受了便是,让人把客房的床打扫干净了搬来,别让其他人碰!”
“是。”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薛鸣佩便又规矩地行礼告退,一副任君随意的模样,看不出来半点吃味和无礼,即便是苛刻的燕啭,也没能挑出来她行动的错处。
“呵,这个薛氏,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让戚大人一时得了兴趣,就敢在郡主面前拿起主人家的姿态了?真是不知所谓!”燕啭低声讥诮了几句,却发现自家主子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被取悦,脸色反而十分难看。
“……郡主?”
温盈横了她一眼,冷冷道:“我让你机灵点,见机行事,没让你学什么长舌妇,哪来那么多话?等戚韫醒了,你也要这样子现眼?”
“婢子知错了。”燕啭脸一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她心知自家主子长久以来的心事。
身为丹王府最受重视的嫡女,背后并非只有荣华富贵和千娇百宠。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比别人更了解自家郡主的难处艰辛。也知道为了掌握更大的话语权,郡主有多么大的决心,要嫁入戚府。
皇室式微,世家势大,多少所谓的“金枝玉叶”,都在十几年朝堂风云里,成了牺牲品?哪怕是明璋太子的女儿,还不是年纪小小就死在了东宫里,没能活过绍永四年?
若郡主拿不下戚韫,身为棋子,谁知道会被她的父王放到哪一盘棋局上。
为了成为主子最大的助力,自己今天有些急功近利,以至于言行不当,实在是不应当。
但是没关系,无论这条路上有怎样大的障碍,她都会帮主子扫清的。薛氏不过是区区一个身份有碍的侍妾而已,她能得意到几时?连给郡主做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崇穆梁京,盛世红尘之下,埋葬了多少看不见、不知名的白骨。薛氏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温盈坐在镜子面前,将额头上包裹的纱布打开,漠然地打量着上面已经看不出痕迹的伤口,拿起了手里精巧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