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三伏天干工地,中暑晕倒还要被扣工钱,看病吃饭皆是花销,最后工钱分文不剩还要自己倒贴路费返京,回朝后险些和户部商司官员大打出手;
兵部尚书进驿站当驿夫,因年老体弱被打发去马厩喂马清粪,活干不完被扣钱,他拿出相关律令要求驿站公平对待,反被驿长拎着扫把扫地出门;
吏部尚书下基层衙门当胥吏,干事累死累活还要天天挨上司叼,回朝后直接在柴睢面前崩溃大哭,从此再不骂下面做事之人是废物……
六部尚书无一个没被柴睢收拾过,尚书下面那些喽啰碎催更是没能逃出某人魔掌。谁十年寒窗一朝入仕不是想光宗耀祖成为人上人?当官当得切身体会何为民间疾苦,谁还闲着没事从皇帝身上挑毛病。
柴睢整治人法子何其多。
末了,女卫卒摊开手总结:“皇帝今春大选么,内阁出年后趁机曾向殿下再提成亲之事,结果转头朝堂上就出那么多幺蛾子,他们也真是,惹谁不好来惹殿下。”
听到这里,李清赏眼睛一亮,怂恿女卫卒道:“你也可以学柴睢啊,你耶娘兄嫂闹你成亲,你也给他们找点事做不就好了?”
女卫卒:“我一直以来是每月从饷银里抽出五两银给耶娘,他们就不闹我那么狠。”
李清赏一针见血问:“起开始你每月给他们多少?”
女卫卒:“我还想攒钱买宅子,所以以前每月给他们二两。”
现在被迫升为五两,父母总是得不够。
“给钱之法行不通的,”李清赏咔咔嗑瓜子,状态良好到仿佛昨日试毒的不是她,深夜被试毒反应折磨难眠的也不是她,“二两到五两,我敢打赌,再这么下去你便是每月饷银全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减少对你的催逼。”
“那该怎么办?”女卫卒苦恼问。
结合此前女卫卒描述的她家中父母情况,李清赏判断她父母不过是想从女儿身上多捞些钱财补贴儿子儿媳,而且女卫卒也是这样认为,于是乎李娘子作为拎得清的局外人,开始叭叭叭地给人家出主意。
柴睢踩着碎石子铺成的宽路来接人时,老远就见关李清赏的屋子门口,门槛前一里一外坐着两个人在阳光下头对头密谋。
女卫卒先看见的自家殿下,殿下虽是逆光而来,叫人看不清面容,然而那身谁也学不来的、做过皇帝的威仪气质实在不容质疑。
女卫卒来不及起身直接单膝跪地拜:“殿下千岁!”
李清赏看得清楚,女卫卒的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子路面上,她替女卫卒感肉疼的同时,稀里糊涂也跟着跪下拜千岁。
却一下给柴睢跪笑,摆手唤了卫卒起身,来到门边装模作样对门里人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李娘子此举反而让孤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清赏和别人聊天正起劲,被带得行了跪礼,此刻回过神,翻起眼睛瞪过来,不客气问:“你路过?”
柴睢抱胳膊靠在另半扇没有打开的门上,颀长身躯把日光严严实实堵在外面:“来接你。”
李清赏从地上爬起,拍拍膝盖问:“结束了?”
“尚未,”柴睢屈起指节蹭蹭鼻子,似乎有些心虚,“不过可以把你接回去了。”
李清赏手里还抓着点吃剩下的瓜子,伸手全塞给柴睢,道:“不是说要等三日?”
“李昊等不了三日,那小猢狲非要见你,昨日中午至今滴水未进,也不知跟谁学的,还知道闹绝食。”柴睢感觉被塞进手里的瓜子尚且带着李清赏掌心的温热。
被她塞瓜子时指尖无意间掠过手心,太上心头仿佛有根羽毛轻轻拂过,有些痒痒的。
一听太上言,李清赏毫不犹豫朝外去:“走,看看那小冤家!”
被关进来时李娘子是怎么个想法来着?对,她觉着待柴睢病好,误会解除,得要柴睢三催四请她再勉强出这个门,哼!那王八口口声声说甚么钟意她,结果还不是一出事头个就把她列为嫌疑犯?毫无半点信任可言,柴睢就是只王八!
满肚子坏水的狡猾王八!
可是女卫卒告诉她,太上遇刺后上御卫戒严梁园,第一目的就是为提防三司来插手,李清赏以此类推,明白舒照把她关押进上御卫,也是为杜绝三司来把她这个“头号嫌疑人”从梁园带走。
内阁制决定天家无私事,按照当朝相关律令,柴睢中·毒后,内阁会作为牵头人,从都察院、刑部及大理寺三司调集人手成立专班,以调查太上遇刺事,时所有涉事者,尽数关押天牢。
虽不知柴睢心里究竟作何打算,总之舒照谢随之第一时间把她关进上御卫,看似冷酷无情,其实是在保护她。
拐个弯想,舒照谢随之只和柴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舒照谢随之所做之事,十有八·九便是柴睢之意。
过程虽曲折了些,但如此想来,李清赏觉得柴睢实在是没有不管她,在自己面对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难事时,柴睢没有不管她,更没有为难她。
不是她在这里单纯地自我感动,实在是柴睢那王八做了事却喜欢甚么都不说。
“柴睢,柴睢?”回去路上,李清赏挑开软轿窗户上那片小垂帘子,朝与她并行的另一顶软轿轻声唤,打破了路上只有整齐脚步声的沉默氛围。
暗卫长郑芮芳带着护卫默默走在后边,闻声忍不住把帘布半遮的女子偷偷打量——没甚么血色的脸,眼底下淡淡两团青色,眼睛鼻子嘴巴非常普通,很好,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正式成为多些年来除圣太上和林相外,第三个敢连名带姓唤殿下的人。
连谢嗣爵和舒督总那般人物,最亲切也只是称呼殿下“阿睢”的。
青顶小软轿里的小娘子还在嘀哩嘟噜唤“柴睢”,一副得不到回应誓不罢休架势,旁边,金顶软轿里,被不停唤姓名之人终于“装死”不下去,掀起帘布应:“做甚?”
郑芮芳看见小娘子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浮起浅浅笑意,然后那笑意慢慢扩大,从嘴角一路染上眼角眉梢,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就这么变得灿烂起来。
小娘子笑容甜美,对柴睢说:“谢谢你。”
“……”金顶软轿里的人疑惑须臾,明白小娘子此谢是理解了自己苦心,矜持又傲娇地应了一声,“不客气。”
咦,郑芮芳忽然觉得,这位李小娘子似乎不简单嗷,能一句话给她家殿下整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