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半夜,盛夏的室外仍然很热。
宋零诺摸了摸胳膊,凉凉的。展厅内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虽然已经离开艺术中心几分钟了,但她还是没有暖和过来。
男人走在她身边,始终与她保持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宋零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曾雾一起在街上走着。好像事情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在展厅里,她没讲话,他也没讲话,她错开看向照片的目光,他也错开看向照片的目光,随后她离开,他也跟着离开。
这样走着,是要往哪里去?艺术中心外壁的灯光已被其它建筑遮挡,下一个街口近在眼前。
身旁的男人终于出声:“你去哪里?”
宋零诺说:“我……回家。”不然她还能去哪里?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地铁末班车时间已经错过。宋零诺一想到要花钱打车,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又探出头:长此以往,她欠他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曾雾问:“打车?”
宋零诺点点头。她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选择最便宜的叫车方式,开始呼叫,界面显示前方排队17人。这个时间点,怎么叫车的人还这么多?
很晚了,宋零诺不好意思耽误他的时间:“我自己等车就可以。”
曾雾侧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不走,宋零诺也就不再说什么。
此处是繁华地段,街口斜对面有一座高端购物中心,购物中心外墙有一圈大型户外广告位,一群工人正在脚手架上做广告画面的更换施工。
曾雾的目光探向那边。
宋零诺也跟着望过去。
以最高精度输出的宽幅uv喷绘写真布被工人分段展开,广告画面徐徐铺陈:年轻女人穿着连体裤,坐在空旷无物的地面上,她光裸的后背掠过有如晨曦一般的光芒,她微微侧首,神态既满足,又痛苦。
“无畏wuwei”的无衬线体品牌logo覆印于画面正中,强势而有力地占据着广告观看者的视觉重心。
近十米高的巨幅广告,就这样毫无先兆地呈现在宋零诺与曾雾面前。
这一刻,曾雾想到郝翠雪电话中的问题:你当时拍到的是什么?你当时看到的是什么?
他当时拍到的,是她。
他当时看到的,是她。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曾雾却没有回答郝翠雪。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简单的两个字有多么复杂。
宋零诺的目光从广告画面转到曾雾身上。
这一刻,她不知道曾雾想到了什么。与在展厅时不同,此刻她已无意去问他在想什么,她已不再在意他在想什么。
宋零诺只需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情绪永远是最真实的,她会通过情绪明白她在当前的阶段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只需要忠于自己的情绪。
承认他对她的极致吸引,让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男人一直盯着那幅广告画面。宋零诺的目光则落去他脸侧,随后移去他的下颌,喉结,继而又向下移至他的肩膀,胸膛,腰腹。那些留存于她记忆中的触感还很清晰。
宋零诺控制住了目光。在男人没留意的时候,她往左边挪动了一下下,将自己与他的距离缩短了十厘米。
隐隐约约地,宋零诺又闻到稻梗的气味。这气味来自他的身体,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
车终于来了。
宋零诺应该与曾雾告别。她习惯性地要叫他“曾老师”,但话到嘴边没出声。她与他的距离,就像是艺术中心的海报到她脚下的距离,可她仍然想要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哪怕十厘米。
宋零诺鼓起勇气,“曾雾。”
如果男人不乐意,她就会告诉他,这是郝老师教她这么叫的,她没什么好怕的。
但她的担心似乎很多余。
曾雾低头,看向她,“嗯。”
宋零诺对上他的目光,心跳突然加快,这次不是莫名其妙,她清楚是为什么。她努力对抗自己那可笑的自卑与自尊,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没同他说再见,因为她知道一定会再见。
到家洗完澡,已经快凌晨两点,宋零诺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明确的情绪和需求让她亢奋,从精神到身体。如果宋零诺没有可笑的自卑与自尊,她应该能够直接告诉曾雾,她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和需求,哪怕在他眼里她仍然只是个人形衣架、创作工具。
坐在床上,宋零诺扭开小灯,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曾雾”、“摄影师”、“时尚”几个关键词。页面跳转,搜索结果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
这次不同于投喂流浪小野猫那次,宋零诺阅读得很仔细。除了之前已获知的信息之外,她找了几十篇曾雾接受媒体采访的报道文章,时间跨度十年,从他成名早期一直到他这次办个展,媒体类别和国别多种多样。
i职能的工作将宋零诺这方面的能力训练得很优秀,她连做男人的调研都不自知地得心应手。她用工作时阅读行业报告的速度和理解力看完这些媒体采访,得出一个首要结论:曾雾非常喜欢钱。
男人在三分之二的媒体采访中都提到了钱的重要性。其中,他总计回答过二十八次“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是赚钱”,十七次“需要花钱是我在工作中追求卓越的主要驱动力”,还有九次“钱是唯一能打动我决定接一项工作的要素”。
宋零诺觉得逻辑完全通了。
难怪曾雾吃一顿工作餐也要选择点贵的酒,因为他喜欢花钱。难怪曾雾那天晚上要拆单买酒,因为他喜欢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