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鹊姑娘偏过头去,不看周然那双莫测的眼睛,她有些后悔自己提起岚叔,但是想想似乎也就释然了。她确实曾经仰慕过这位有名无实的姑父,也曾因周然戳破真相而产生怨恨,但是自她确认岚叔确实偷学了修行法门并且毫不迟疑就向她出手之后,她便明白了。
相伴的亲情大抵是一场无明的空幻,于岚叔心中,她的分量远没有小姑重,甚至不比阿爹和二叔。岚叔照顾她,只是因为她是江家人,而不是因为她是阿鹊。
“但是现在不恨了。”
是啊,她确实怀恨过,但是后来便清醒了。若不是为了她好,这位仙师又何必与岚叔执着于见生死呢?阿爹有阿爹的考量,二叔则执着于会,那位有名无实的小姑父,更是另有所图,他们何曾考虑过身处其中的她的感受。
“多恨一恨嘛,也不是坏事。若是哪天我弃你而去,你也不至于过于伤心。”
笑着将碗筷递给摊主,周然显然并不在意阿鹊姑娘那纷繁的爱恨,与阿鹊姑娘所想的不同,他远没有她心中参照那些话本所描绘的那么高尚。周然始终只是为了自己的好恶,而非什么爱恨,实在叩问自己的内心,也不过只能得到一句“见色起意”而已。
“我确实留不住你,但是腿长在我身上。只要你不躲着我,我难不成还能跟不上吗?”
似乎是真的看透了周然,阿鹊姑娘完全没有被打击到,她看了看面前这位仙师骤然哑口无言的样子,总觉得心中通透,全无挂碍。
谁又能说得清爱恨呢,纵使不爱,恐怕也不会一丝一毫情谊都没有留存吧。
“说的也是。”
从不自欺欺人,周然只能肯定了阿鹊姑娘的说法,然后看着周围的人声喧嚣叹息。
“可是我命里没有定数,若想跟上我,可不容易。”
“这世间哪有容易的事情。”
阿鹊姑娘目光灼灼,似乎并不纠结周然所言的难易。于她而言,这些年又何尝有容易可言,小时候恐惧受限于牺牲的宿命,一直想要寻求一个类似话本中正义凌然所向无敌的能够保护自己的英雄。后来与二叔争执会,机变权谋都需要重新学起,鸠兹会诸般实务也需要她一一操持过手,岚叔或许可以教导她,但是他终究只是保护了她的人身安全,一应事物都是她自己学习得来。
只有自己是值得依靠的,或许当初对于周然戳破真相的怨恨,就是对终于不能陷于幻梦的怨恨。但是正因如此,她方才能够见心明性,得悟真幻之间的界限。
“除掉历山大圣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得问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周然试图转移话题,但是很显然阿鹊姑娘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你手下不还有鸠兹会嘛,这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阿爹自然会担起来的。”
嘴角弯出完美的弧度,阿鹊姑娘乘胜追击,她似乎是明白了周然一直喜欢恶意调侃自己的乐趣所在。只是相比于毫无顾忌的周然,她相当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本来我也是要离开的,之前和吴伯说好了,我加入伏妖司,是不能再管吴城郡的具体事务的。所以龙座要把我借调给镐京的猴座,在镐京历练三年,才能回吴城郡。”
“你已经想好了?”
大概明白吴老头的顾虑,周然不加入伏妖司,就是怕头上多一个监管,到时候想去哪里都得不得自由。虽然吴老头以及那个龙座看上去相当开明豁达,但是伏妖司毕竟算是官方组织,既然是组织,就一定会有规矩。
那些规矩或许合理,或许不合理,但是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对于组织里的人的强制性。
就好比为了避免地方势力与伏妖司媾和,就必须让本地新加入的青年才俊一定得到外地历练一样,类似的规矩在伏妖司之内想必是有不少的。
“当然想好了。除了阿爹,在这里我谁也不留念。更何况,我在吴城郡伏妖司的档案室里查到过。十二年前,羊座曾经指名让吴城郡的伏妖司参将护送一对夫妇前往镐京,而其中的丈夫就姓周。”
“你算是吃定我了,阿鹊姑娘。和你一比,吴用之那个人,简直就算是木头做的脑袋。”
在阿鹊姑娘的笑颜里彻底认了输,周然只能承认,她确实捏住了自己的软肋。只是这般用心,能够比掌管档案室的吴用之更早得到这个消息,恐怕也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还不快说谢谢阿鹊。”
“啊,谢谢阿鹊姑娘。”
诚心诚意地道谢之后,周然起身,将长凳塞回桌下。阿鹊姑娘欣然会意,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可不适合现在这个人多眼杂的场合。
在众人瞩目之中离开长街,也不去管那些纷乱嘈杂的碎语,巷陌转进,就恍然穿过了另一个世界。相比于凡俗之人,两位武师想要甩开一些累赘,自然是要轻松得多。
“龙座已经到了吴城郡了。”
沉吟一番,阿鹊姑娘望着映照在砖墙上的日辉,还是开了口。
“伏妖司专门派了三个人保护我,但是很显然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