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邪是樊笼,人心又何尝不是呢?
“兄台与浊物没甚言语,不如与吾坐而论之。”
雾色骤然弥漫而来,忽而风动,一人影于水上飘然而至。水气影影从从,看不分明来人面貌,但见穿着打扮,是个纶巾羽扇的素衣道士。
周然瞅了一眼对面的船家,见他已安睡,便挥袖从远岸招来一块朽木。剑影萦绕片刻,船头便多了一盏木质的酒爵,他也不动不移,指爵相邀。
“来者是客,请坐。”
“吾料想兄台有名士风骨,今日见,确如是。”
素衣道士欣然落座,只是看到一旁寻常的黄酒,略微皱眉。
“兄台雅士,何故饮此糟漻。吾有千古佳酿,兄台善饮否?”
也不推辞,周然点了点头,他的眼光掠过在这位道人的衣角处。那处衣角将好落在炭火边,只是微红的炭火与湿漉漉的衣角似乎是隔绝的两个世界,并不相容。
“自无不可。”
畅然大笑,道士信手自船边一捞,便有一鎏金酒壶出现在他手中,看那份古意盎然,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此乃仙人醉,乃是当年吕祖挚爱,兄台好福气啊。”
似乎一壶酒还不够,那道士又捞出一盏玉杯,精雕细琢,拿到坊市大抵上能算得上是稀世奇珍,却被他随手递给了周然。
“兄台赠吾酒爵,吾还兄台玉杯,岂非投桃报李之意。”
“那不尽然,架还是要打的,你算是有些年岁了,听闻过一句诗么?”
“兄台好性急,且饮两杯。”
道士并未驳斥周然的话,反而斟酒相敬,他似乎对于周然所说的话颇为好奇,饮尽后依旧问。
“兄台有何高见,可否为吾解惑?”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天下事,纷繁往复,也不过是恩怨、阶级。投我以木桃,报之以木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但我不想与你有何相好之意,所以此番酒尽,便是我们见生死的时候了。”
似乎震惊于周然的直白,但是片刻之后,这位无面的道士又恢复了之前的欣然姿态。
“兄台豁然旷达,恩怨分明,吾倒有几番不明之处。”
“今日之前,吾与兄台未曾相识,有何恩怨?”
“恩怨哪里是认不认识可以论断的呢?恩怨这种东西,自从身份明确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锦鸡与豺狼,它们之间也未曾相识,可是它们之间的恩怨,又岂是生死能够说尽的呢?”
“寓意分明,且饮。”
似乎并未在意周然所言酒尽之期,道士只是盛赞。
“吾还有一问,已死之物,岂能再死?”
“人死了之后有魂魄,魂魄死了之后为聻,聻死了之后为希,希死了之后为夷,夷死了之后为微。如何能说已死之物不可再死呢?一切有形质的与无形质的东西,都存在被消灭的可能。”
“杀意昭彰如此。”
道士似乎是在叹息,但是周然却不曾和他一样纠结。这本就没有多少道理可说,彼此之间恩怨早已命中注定,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更何况,他与这个道士不过相逢一面,如何取舍哪里还用论道来解决呢?
“你们以人为食之时,不也是如此杀意昭彰吗?”
“吾不然,浊物岂能与吾等并论。”
“嘿,那么你就能和我相提并论了?无论浊物雅士,都不过是人而已。既为人,又岂能作他人果腹之物。你这么处心积虑与我辩驳,难不成还打算让我加入妖魔么?”
“只是历山大圣有旨,吾不忍食汝耳。”
话至此处,已然全不投机,纵使是千年珍藏的美酒,也不过半壶而已。掌中剑罡流转,周然已经起身,便打算直接履约。纵然今日没有携带兵刃,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落于下风,不过是区区水邪尸魔而已,不让他灰飞烟灭怎么能值得今日这番宴饮呢?
“执迷不悟。”
且叹息着,无面的道士终于显出了本相。那具面容狰狞的尸身水雾弥漫,零星还能见到水草和鱼骨,似乎并非是溺死之人即刻转化,而是在水中出了尸变。于是留着这番本相,无法变化,只能以水雾遮面,试图遮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