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凛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颌,想再喂她喝几口。
可沈妙舟极不情愿,脑袋往旁边挣动了一下,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却愈加显得可怜。
怕弄疼了她,卫凛不敢再使力,一时无法,只能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哄:“般般,听话,再喝几口。”
几乎是气音。
沈妙舟烧得昏昏沉沉,恍惚着像是听到了卫凛的声音,很没来由地,心里压抑着的委屈难过陡然翻涌上来,眼皮颤动了一下,泪珠一颗颗无声地砸落到衣襟上。
卫凛察觉不对,听她呼吸发颤,伸手去她脸颊上抚了抚,一瞬便摸到了湿意。
心一惊,想仔细去瞧她正脸,刚将药碗放下,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卫凛低头,就见沈妙舟紧紧攥住他衣袖,闭着眼,雪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似是梦呓,嘴里模糊地喊了一声:“卫凛……”
像被重锤狠砸了一下心脏,卫凛胸腔里猛然一阵窒痛。
傻姑娘。
他盼着她心里有他,却更怕她心里有他。
泪水顺着她的鬓角淌下来,洇湿了他的曳撒,腰腹间一片烫灼。
卫凛喉结滚了滚,凝望着她的侧颜,轻轻替她拢好碎乱长发,长指抚过她热烫的脸颊,流连着,心里酸胀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得累了,沈妙舟渐渐安静下来,卫凛总算哄着她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想去倒盏茶水给她漱口,只是身子稍稍一动,手腕便被她扯住。
“别走……”沈妙舟小声咕哝着,又像是在说胡话,唤起了爹爹阿娘,“热……我难受……”
卫凛一顿。
似乎是感觉到他体温微凉,贴着烧得灼烫的手心极是舒服,沈妙舟将两只手都攀了上去,紧紧拽着他的手掌不放,还想要往他衣袖中探,却被护腕拦住,指尖伸不进去,她一时不得法,眉头都不悦地皱了起来。
那模样看着很是难受。
卫凛默了默,低头解开护腕,由着她将滚烫的小手伸进他的袖管,又一路向上,贴蹭着他劲瘦有力的手臂。
她热得像团火,柔嫩的手心一寸寸挨蹭过他的肌肤,霎时带起一片细细密密的栗,酥麻的触觉从脊背直窜向后脑。
卫凛呼吸不由一滞。
心跳声越来越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欢畅地流窜过四肢百骸,直向某处不可言说之处涌去。
既欢愉,又无比煎熬。
简直要命。
喉结滚了下,卫凛狼狈地别开眼,不敢去看她,又不想她难受,只能咬牙忍着,任由她胡作非为。
直到药效慢慢发散开来,沈妙舟身上退了热,发出一层细汗,总算不再乱动,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合着双眸,疲惫地睡了过去。
卫凛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些混乱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凝视着她,唯余满心的怜惜。
见她的衣裳差不多都已经被汗水打透,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卫凛缓缓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榻上,出门唤仆妇来给她擦身,再换一身干爽的里衣。
屋外夜色浓稠,银白色的月光倾泻一地,沉凉如水。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也出了一身的汗,冷风穿过庭院,打在身上,直从骨头缝里透出寒意来。
绮情褪去,心一点点冷硬下来。
他需得找些事做,来分散掉心中那些混乱纷杂的念头。
想着沈妙舟晚间发热,到现在还不曾用过饭,前两日的稠粥她似乎颇为喜欢,卫凛独自寻到医馆的庖厨,问灶上要了些青菜白米,细细洗净后放入砂锅,又放了些撕得细碎的熟鸡肉丝,开灶点火,煮好一锅稠稠的热粥,盛回去,吹温后,慢慢喂她吃了大半碗。
吃完粥,又喝下半盏温水,沈妙舟身上舒服许多,在被窝里翻了翻身,寻着个舒服的姿势,老老实实地熟睡过去。
一切忙完,已近亥末。
月色清寒,斜斜透过窗上灯笼锦心屉,照在她柔软的额发上,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和光晕,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大半张精致的小脸,肌肤莹润,呼吸细细。
卫凛守在榻前,不舍得走。
不敢再打扰她的生活,便只能顶着一张假面,远远望着。今夜的亲近和相处像是偷来的,珍贵得不会再有。
直到天色渐明,朝曦初上,不能再多留,见沈妙舟仍睡得安稳,卫凛伸手拉起滑落的薄被,给她掖好被角,想碰一碰她的脸,终究还是怕惊醒了她,慢慢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起身走出屋子。
回到后堂,青松见卫凛神色有些疲累,脸色微微发白,忙去问仆役要了桶热水,好让他擦身换药。
卫凛身上的刀伤还不曾完全结痂,不便沐浴,只能用巾帕沾了水,仔细清理后再敷上新药,用细布包扎。
“大同战况如何了?”他问。
青松道:“收来的线报称眼下还在僵持,不过大同兵精粮足,又从京营调派了大军支援,主子放心,依我看,这鞑子撑不了多久。”
卫凛颔首。
缠好细布,他将染了血的湿帕搭到面盆架上,一边净手,一边问道:“长廷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昨夜递来的信,”青松点头应是,取来干净的里衣递过去,压低声音道:“按主子的吩咐,长廷哥和玄午已经回了京师,京中一切如常,只是那位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彻底解了璟王的圈禁,要他前去侍疾。”
卫凛垂眸,淡淡嗯了一声,从青松手中接过里衣。
青松不再多言,端着盛水的面盆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他一人。
天色渐亮,淡金色的日光透过绵竹窗纸,在他的侧脸落下一片花菱交错的明亮光斑。
可他周身不觉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