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日清晨,天还没有透亮,他们将能从枝桠的缝隙隐隐看见山下官道的轮廓,身后却突然传来猎犬的狂吠声,伴着天上鹰隼的啼啸,楼中专职缉捕叛逃的巡鹰司从身后追上来,如密网一般在山林在迅速铺开。
便是在杀手楼那等罗刹遍地、人命比草贱的地方,巡鹰司也是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巡鹰司司主手段酷辣狠绝,一向以虐杀叛逃者为乐,剥皮作鼓、断肠为琴,都是最最寻常之事,更不必说司内数十道刑罚,无一不让人生不如死。倘若不慎落到巡鹰司手里,能当场自戕便已算得上是善终。
见巡鹰司的人快要追上来,般般脸色唰地变成一片惨白,险些被吓得失声惊叫。两人忙拔步向远处逃去,见她脚伤没好,跑不快,卫凛又将她负到背上,一面狂奔,一面留神去听身后的风声,躲避追踪。
就要穿出山径,身后数只猎犬忽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沿着来路狂吠着追扑上来。
“小贼在那儿!”
“尽量抓活的!”
好在天色未明,树高林密,卫凛背着她匆匆躲进路边的一处山洞,一面急促地喘息着,一面透过枯枝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眼见山林间摇晃的点点火光逐渐逼近,犬吠四起,要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里来了,等到那时,他们根本无处逃脱。
般般毕竟还年纪幼小,一路上强忍着疲累,勉力奔逃,已算得上极韧极乖,到此刻实在是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和惊惶,只能死死攥着他的手,浑身不停地发抖。
卫凛心中也难免惊怕,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想让她有可能逃出去,除非由他去引开追兵。
又怕依着她的倔强性子,定不会答应扔下他独自逃走,只能想法子骗她离开。
打定主意,他拉过她的小手,在她掌心快速地写道:“我拖住他们,你下山报官。”顿了顿,怕她不肯,继续写,“报官来帮我。”
写完,卫凛深深看了她一眼,抽出匕首,转身朝洞外走去。
般般一把攥住他的袖口。
卫凛回头。
她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惶然睁大了双眸,使劲地冲他摇头。
卫凛轻轻抽出衣袖,沉默片刻,反身将她拉进怀里,慢慢收紧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抱她。
然后低下头,贴着她的耳畔,艰涩地用气音道:“般般、不怕。”
她一把回抱住他,小脸埋在他肩头,眼泪湿湿热热,顺着衣襟往他脖子里流。
卫凛咬了咬牙,掰开她的手。
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般般拗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抽泣着摘下颈上的白玉环,一把塞进他手心里,仰起脸,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环者,还也。
可是这一去,他已抱了必死之念。
喉头微微发涩,他垂下眼,用指腹缓缓摩挲过白玉环,片刻后,手上忽然运劲,把玉环掰作一大一小两块,将大的那块又挂回到她颈中。
满者为环,缺者玦。
召人当以环,绝人则以玦。
一旦他走出去,要么死在巡鹰司刀下,要么被带回杀手楼,彻底变成以杀人为乐的疯子,今生再难有逃脱之日。
既如此,他唯盼她一路顺遂平安,彻底脱离这修罗鬼蜮,走得越远越好,回到她爹娘的身边,被如珠似宝地娇养长大,做全天下最明媚、最潇洒的小姑娘。
最好是,从此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第52章端倪
七品红的毒性虽然已解,但沈镜湖毕竟伤重,仍旧十分虚弱,稍稍喝了一点米汤,便又昏沉着睡过去。
沈妙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守在榻前。
沈镜湖睡到晚间才幽幽醒转。
“爹爹,感觉好些了没?”沈妙舟扶着他坐起来,又斟了一盏热茶,试探过温度,送到他手边。
沈镜湖点点头,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心疼,温声哄道:“般般,你去歇一会,睡一觉,爹爹这里没大碍。”
沈妙舟扬起小脸,冲他甜笑,“我不累的!”
沈镜湖接过热茶,沉吟着问起解毒的事来。
若非是亲身所历,他定然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七品红的毒竟有药可解。
可他行医近二十载,自己体内到底是否还有毒性未解,他当真是再清楚不过了,现下七品红分明是差不多被祛了个干净,这简直奇异至极。
学医之人能有此奇遇,难免技痒,自然是想探根究底。
沈妙舟记性极好,将先前秦舒音施针、用药的诸般细节都一一说给他听。
沈镜湖越听越觉不可思议,那些都是寻常解毒攻邪的法子,并无半分特异之处,根本解不了七品红的毒性。
沈妙舟见爹爹这样怀疑,原本按下去的一些疑虑也渐渐泛起来,心里隐约地生出一个模糊念头,很没来由地,就想起那日在秦舒音身上嗅到过的熟悉气息。
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到底是哪里奇怪?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是鬼蒟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