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送宁王回府时,他主子的意识已近乎昏沉,却特意吩咐了要他讨几颗七品红来,那时他就隐约猜到了是何用意,只是不敢细想,到如今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可是眼下这般境况,倘若他主子当真这样做,那和直接赌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分别?
长廷忍不住红了眼,不肯听从,“您这是要以命换命!值得么?!”
卫凛低喘了两口气,凤眸里一片沉静。
“那便以命换命。”
“主子!”
长廷重重跪了下去,看着他,眼泪直流。
卫凛提声冷喝:“拿来!”
玄午和青松都吓得愣住了。
这一下动作牵动了伤处,原已几乎止住的鲜血登时又涌流出来,刘仁还在专心缝针,急忙出声制止:“嗳嗳嗳,按住了按住了!你小子莫动!”
长廷终是不敢再多言,只能低下头,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含泪递了过去。
卫凛将药丸收进掌心,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上滚落下来,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隔了好一会儿,才攒出些微薄的力气,吩咐道:“去,遣人,去找……”
他疼得牙齿打颤,只勉力说出几个字,到后面已经低不可闻。
玄午和青松不解地对望了一眼,都猜不出自家主子这是何意,又齐齐焦急地看向长廷。
沉默片刻,长廷狠狠一把抹去眼泪,嘶哑着嗓子道:“主子放心,我这便去。”说完,霍然起身出门。
天穹渐渐泛成蟹壳青色,街巷中朔风呼号,仿佛夜枭鸣啼,无端惹得人心头发慌。
沈镜湖喝过参汤后,勉强添了些精神,可脸色仍隐隐覆着一层青黑,又歇了一歇,让家将扶着他支起身子,倚靠着床头坐了一会。
沈妙舟和沈钊都红着眼陪在榻前。
沈镜湖淡淡一笑,换做左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你阿娘走了十年了,爹爹很想念她,早想与她团聚,只是一直放不下你和阿钊,如今事已至此,命数而已,你们也不必太难过。”
慢慢匀了两口气,他继续道:“趁天色未亮,你和阿钊尽快出城,不要管我,京城不能回,直接去庆阳寻你祁王舅舅,待时机到了,再用遗诏助他成事。”
“倘若……天意难违,也不必勉强,你舅舅会准备好财帛,你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只要平安地度过此生,爹爹和阿娘便放心了,明白了么?”
沈妙舟泪流满面,死死咬住唇压抑着啜泣,心中抽疼得说不出话来。
断断续续地交待完事情,沈镜湖体力再也支撑不住,很快又疲累地睡了过去。
沈妙舟在榻边守了一会儿。
她一张小脸惨白着,眼皮已经哭得红肿,杏眸里空空荡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沈钊看得心里发疼,劝她去歇一会,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可她心里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只是沉默地坐在榻前,一动不动。
哭得久了,脑中越发昏昏沉沉,沈妙舟闭了闭眼,强撑起精神,开始思量出城的安排。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带爹爹一起走,报仇可以不急在一时,先平安脱身最重要。
等萧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搜寻她和阿兄的踪迹,说不定还会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遗诏的下落,大同是一定不能久留的。
倘若卫凛……
想到那个人,心脏突然骤缩了一下,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委屈,向上蔓延到舌根,微微发苦。
可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既然已经和卫凛一刀两断,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安危去赌他还有几分良心。
正盘算着怎样才能稳妥地带着爹爹出城,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柳七的声音随即在外响起,似乎带了点迟疑:“郡主,秦姑娘来了,说有事相告,您要见么?”
沈妙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竟会来此,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请她稍待片刻,我这就来。”
柳七应声退下。
沈妙舟匆匆换身衣服,又重新净了面,走到堂屋,就见圈椅中坐了一个身穿狐裘的女子,正是秦舒音。
刚刚走近两步,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来一丝儿风,她隐约嗅到了一股异样的微弱气味,有点熟悉,又说不出像什么。
心头莫名掠过一缕奇怪的感觉,沈妙舟倒也没再多想,只走近轻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秦姐姐。”
秦舒音闻言转过头去,乍一看见她的憔悴模样,顿时微微一愣,忙站起来关切道:“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沈妙舟轻摇了摇头,“天色还这样早,秦姐姐过来可是有何急事?”
见她不欲多言,秦舒音便也不再多问,低头思量片刻,直接说起正事:“此事说来有些话长。”
“……听二郎说,你们只打算在大同暂留几天,但近些时日瓦剌时常有些异动,怕是又要挑起战事,我……”
秦舒音顿了顿,眉尖微微蹙起,似在斟酌如何措辞,沈钊突然从里间冲了出来,急声道:“般般!般般快来,义父不大好了!”
沈妙舟脑中轰的一声,脚下登时发软,本能地趔趄着冲向里间。
沈镜湖躺在榻上,呼吸急促。沈妙舟几步冲到近前,就见他面色发青泛黑,双目紧紧闭着,唇边汩汩地呕出苦黑的参汤药汁来,掺杂着血丝和白沫,溪流一样不住地顺着嘴角蜿蜒淌下,触目惊心。
“爹爹!”
沈妙舟一惊,惶急地扑上前去,口中不停唤着,忙乱地抬袖去擦沈镜湖唇边溢出的药汁,可是根本擦不净,她一边擦药液一边涌出来,止也止不住,甚至连沈镜湖的脸颊都开始微微发凉。
“快去请大夫!”沈妙舟扭过头急喊,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沈钊抬步疾冲出了门。
正惊惶到手足无措、脑中一片空白时,忽听见身侧有人低呼了一声,“这可是……可是中了七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