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辞暗窥她两眼,随口赞道:“法子自然是好法子。”
继而叹息,“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单是朝廷奖励商户捐银子,已难于登天。这些年灾祸不断,粮食一天一个价,皇上轻飘飘题几个字的匾额,哪里能打动重利的商人。”
“商人向来只关心银子,谁家坐江山,谁人当皇帝,倒不紧要。改朝换代人家照常经营,不过是银锭底下换个印戳罢了。”
“更别说号召百姓购买捐款商户货品,削减宫中与官吏薪俸之事。从内阁拟旨到推行,没有三五年落不下去。落下去地方也不见得照办,办也不见得能办好,办好也不见得顺利收上银钱。届时该赈济的人早变鬼了。”
絮儿难掩失望,肩膀一松靠在雕花床柱,“真就看着人这样死了么?”
李辞盯着昏暗的纱帐,“有法子,就看皇上肯不肯了。”
他讳莫如深掐住话题,絮儿听那语气里似有谋断,脱口而出道:“王爷,你该做皇帝的。”
这句话自真心。这些日子替李辞整理书架,现他写了好些方策,有疏通河道的,有粮税改革的,有边境战事的……
密密麻麻的小楷,层层叠叠摞在书架。絮儿虽不全然认得,也知一字一句,皆是他为国家倾注的心血。
絮儿说得认真,和缓的嗓音似有千钧之力,拽着李辞的心往上提了提。
他故意回避,“大位传承,岂能妄言。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仔细在外祸从口出。”
絮儿狡黠地笑了笑,“那我闯了祸,你是管还是不管?”
“不管。”李辞忙应,言语间夹杂无奈,“如今自顾不暇,哪有本事护你?望你谨慎行事,不要闯祸。”
絮儿对着纱帐翻了个白眼,真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谁要他护着了?不过是想听句好听话。
这些日子勤勤恳恳照顾他,在外百般维护他,他竟一点感恩都没有。
管他做不做皇帝,带集美离开才是要紧。
既要走,先搞定盘缠花销。她收起嫌弃,转了个乖巧笑脸,“王爷,上回萧云画给你的那卷书,借我看两天成不?”
“今儿刮的什么风,我们齐王妃竟要看书。”李辞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阴阳怪气的口吻。
絮儿不做理会,笑道:“近朱者赤嘛,王爷饱读诗书,我该见贤思齐才是。”
说罢喜滋滋提裙去书架翻找,李辞心内渐暖。如今又是替他攒名声,又是主动看他喜欢的书。
说明她心里有他,应该不会走了。
哪里知道絮儿拿到书后,立马找6展托人放话,说手上有一卷祖传的宋龙舒本《王文公文集》,急于脱手。
不日真给白家打听到,月儿兴奋得直打转,“快带我去见那个卖书人。”
白老爷不敢大意,派管家亲自跟着,又点了四五精壮小厮,三四个老道婆子,两个小丫头同去。
一行人堵在聚仙楼客栈门前,领头是个戴着惟帽的姑娘,那阵仗不像找人,反像哪家少夫人来捉奸。
掌柜的将人请进上房,白家管家推门,迎月儿坐定。见榻上坐着位相公,年纪二十上下,生的是品貌风流,端的是斯文儒雅,穿件墨绿软缎直身,簌啦抖开把折扇,竟是赵子昂的真迹。
隔着惟帽缝隙,月儿瞥见对方一派潇洒,正有些心猿意马,却听那相公说道:“你们要买书?俺听说。”
浓厚山东口音。
没等月儿从惊骇中回神,那相公从包袱里拿出个锦盒,“这书可是俺大妗子的陪嫁宝贝,有人出四千五银子都不敢卖,怕大妗子捶俺心口窝。倘若诚心要,先交一千两定钱,找信得过的先生验妥了再付四千,咋样?”
月儿的贴身丫鬟道:“先生就不必找,我们小姐看过的书比寻常读书人还多呢。”
说得月儿轻挪腰肢,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小官人手上的真是宋龙舒本?可否先让小女查看。不是信不过您,不过市面上鱼龙混杂,验准了再付钱稳妥些。放心,我们是爽快人家,必定不让官人吃亏。”
如此说下,月儿验了书付了款,又叫那山东相公写了张条子,找他在京的亲戚做保山,可谓万无一失。
白老爷连声夸赞她办事妥帖,随口答应明年开春,做主向宁策提他们的婚事。
这厢入夜,白太太挑亮灯芯,将那本书翻来翻去地看,横竖看不出哪里值五千两银子。
“我说老爷,咱们月儿不会被歹人骗了吧,这哪里值五千两呀。”
白老爷这日已经可以下床,歪在榻上与她对坐,拿着牙签剔牙,往旁呸了声。
“能让王爷看中的东西,哪个不是值钱家伙?何况这东西难得,纵使有钱也买不来。我这个岳父的情,他齐王不得不领。”
说起来又恨白太太目光短浅,少不得奚落两句,逞一逞爷们儿威风,“你妇人家家晓得什么。之前那乔大人,一千两银子就想娶絮丫头做填房,一点子钱就把你心眼蒙了。倘或我不及时拦下,你哪有皇帝亲戚可以做?”
说得白太太高耸的颧骨挤出两团笑,“要不说你能耐呢。你预备哪天送去?”
“不年不节,我一个长辈巴结他做什么?没几月便是他生辰,待他生辰送了他,算是我做岳丈的心意。”
白老爷倒榻歇息,烛火照得满室喜色,给他勾出个美妙梦境。他早有盘算,五千两整治钱衙内到底不合算。
近来听闻有门路能买官,要让齐王给他个官做做。只有自己当官,往后才能不用看人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