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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修好盟约昭告于天下,一时间边境百姓欢庆平安,四郡重回大齐版图,重归齐土的老者抛洒热泪而哭,向京兆方向三拜不止。
除却此事之外,薛玉霄也没闲着,
她思虑许久的均田制终于在拥有寒门心腹之臣后得以推行。
因常年战乱,百姓流亡,许多土地资质尚可,却无人开垦。均田制将土地分给百姓,自然会破坏士族的利益……在此前高官尽是士族的情况下,只要一经提出,就会备受反对。
但薛玉霄此刻,却得到了锋利的宝刀。她麾下有数个出身不高的寒士愿为刀锋、任由陛下相执。
其中一人名为张叶君,为人忠直,性子却很急躁。她作为钦差前往州郡,监督均田制的执行,严格禁止土地买卖,禁止兼并,此行与薛玉霄当年土断一样受到几次刺杀。此人负伤后归京,深夜入宫与陛下相见。
薛玉霄睡眠不足,正犯困,与她谈了几句,就掩面打起哈欠。她抵着下颔缓缓地思考,慢吞吞地点头。
张叶君知道陛下是要深思熟虑,可她实在着急,便道:“均田令未完,便有士族群起而攻之,等到臣奉命推行科举,废中正官之职,恐怕诸卿有反心啊!”
薛玉霄点了点头,默默道:“京兆屯兵过万,皆是我之亲军,谁要反,比我胆子还大?”
世上能这么调侃自己的,也就她一人了。
张叶君被噎了一句,恼道:“陛下身为天命所归之人,不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爱卿怎么比我还生气啊。”薛玉霄感叹。
张叶君道:“臣在京中观政,陛下举措皆有利百姓,高瞻远瞩,利在千秋。这样的明主,
地方公卿豪族居然还要大做文章,写檄文鼓动声讨,蒙蔽百姓,臣实大怒!”
她说着,从贴身袖中抽出一道写满檄文的绢丝。绢是名贵之物,只有地方豪族用得起。薛玉霄望了一眼,认出这是徐州之绢。
“您看。”她呈了上来,言辞激烈,“此人妖言惑众,实在当斩!”
薛玉霄接过绢丝,从头看起,她看得困意渐渐消散,边看边点头,道:“文采不错,胆子很大呀。”
张叶君听到她夸赞,不由得睁大双眼:“陛下如何还夸她!”
薛玉霄看了一眼署名,忽然扭头看向近侍,问道:“派人去凤阁问问,向徐州、或是博陵人士打听一下此人的现状。”
近侍领口谕而去,不多时,重新入殿觐见,禀报道:“陛下,此人乃是徐州陈氏嫡次女,在州郡内大肆分发檄文,明里指责陛下,暗里鼓动当地士族抗拒均田令。在这篇檄文发布当日,陈氏女郎在街头招纳家兵部曲,被乡民用木杖和农具打了一顿,如今卧病在床。要不是县官闻讯而去,及时救下,险些死于乡民之手!”
张叶君闻言一怔,猛然想起陛下曾经为不负徐州之民,孤身犯险,立于军前。
薛玉霄感叹道:“所以我说……这人胆子很大。”
张叶君怒意顿时消散,她重新坐下,道:“陛下,此均田之令极为容易毁坏,要是严苛按照律法行事,不免刑上士族高门,于礼不合。”
如
今尚且讲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为了“励节”而设,保持高官仕宦之族的人格尊严,来笼络她们,使之效忠。
薛玉霄闭眸在脑海中思索片刻,把历朝历代对于均田制的考量过滤一遍,道:“将士族的家仆、部曲,奴籍之人,也加入授田的名额当中,以安定士族。不过要立下规定……”
她抬眸坐正,在张叶君手中写了一个数目:“就按照这个数额作为限制,不允许大族为了得到土地而不断买卖奴仆,有这样的眼前利益,必有人闻饵而上钩,顺应朝廷,则地方联结之盟,不日将土崩瓦解,甚至对你倒履相迎。”
张叶君面色微顿,先是露出一丝喜色,很快又道:“但这样岂不是让真正贫苦百姓分不到更好的土地了?”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啊。”薛玉霄轻轻一叹,“爱卿为民之心过重,遇事必争,需要缓一缓脾气才是。”
张叶君还欲再言,忽闻殿外有一宫侍叩门,跪地禀道:“陛下,凤君请您早日安寝,明日是大朝会。”
薛玉霄扫了她一眼,起身理了理衣衫,张叶君立即抓住她的袖子,道:“陛下,我们还没有说完……”
薛玉霄指了指她肩上伤痕:“别急,你养好了伤再来见我。”
张叶君性情不容忍耐,当即要开口说自己伤势无碍。薛玉霄却没有听,摆了摆手,命人送张叶君出宫。她送至殿外,看着这位钦差
被装上马车送回去,转过头,在宫侍身边见到裴饮雪。
裴郎穿着一袭锦缎长袍,暗纹在月色下流光溢彩。他走过来几步,低声道:“算不算是我为妻主解围?”
薛玉霄颔首,勾唇道:“裴郎之名甚是好用。我十分喜欢——”她说着,抬手揽住裴饮雪的后腰,埋头压在他肩膀上,困意又像潮水一样涌来,“若非是你催促,我还没有借口回去睡觉,张叶君哪里都好,就是太急了些,她那伤口连夜回京迸出血迹,自己居然不察。”
裴饮雪低语道:“此为忠直之士,妻主自然爱惜。”
薛玉霄的手从肩膀上攀上来,捧住他的脸颊,忽然抬首封住他的唇肉,将余下的声息吞入口中。
侍奉的宫侍默默退开数步,垂首盯着地面。裴饮雪浑身一滞,攥着她的衣袖,在被掠取的气息中破碎着吐出几个字:“……明日……真是大朝会。”
薛玉霄定住,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指节抵住裴郎的下颔,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附耳轻声道:“我既睡不够觉,又睡不够凤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