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藏了五百个刀斧手,应茶盏声碎而起,要将我斩死在此地,再嫁祸给山中匪贼,搪塞陛下?”
她说着便干脆将瓷杯扔在地上,一声清脆碎裂。四周的司马氏部曲却不敢动。薛玉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京兆薛氏嫡女,军府都尉,朝廷钦差。我要是在你们坞堡掉了一根头发,你猜军府和我母亲会不会携兵刃登门,国朝会不会官兵压境,杀得人头滚滚?你们有多少人够给我陪葬,站出来!我数一数!”
司马熹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往上冒一股难咽的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不光是从她咽喉中冒出来,还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脑海中窜出来。
薛玉霄坐着,抬眸与她对视,却让司马熹生出一股被睥睨之感。她想不通这样一个年轻至此的士族女,是怎么有这样惊人的算计和胆识,她不得不为此退步——第一次退步,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着真实名册,第二次退步,则是理亏在先,被势压至此。
司马熹道:“我等对朝廷尽忠,绝无反叛意。”
薛玉霄还未痊愈,此刻稍微动了点气,流露出疲倦厌烦之态。她轻咳了两声,接过身侧人递过来的披风重新系上,道:“那篡旨污蔑的罪魁祸首是谁?请交出来,以正刑法。”
司马熹的目光折向身后众人。显然,受到锦衣玉食多年,也到了她们为族内效死的时候了。她的目光如同闸刀,在每个人
身上滑过,最后停留在一个旁支小宗的身上,那人浑身发抖。
她张口,正欲点出此人姓名,此旁支猛地站出来跪在地上,高呼道:“都尉大人!是郡丞让我等这么传播消息的!”
郡丞指的便是司马熹。
这句话说完,那名旁支飞快地凑上前来,跪在薛玉霄身边,申辩道:“文书下达至郡县,我们俱没有资格查看,乃是郡丞所言!郡丞所言啊!”
“荒谬!”司马熹驳斥道,“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篡旨者斩杀于都尉面前,以平钦差之怒!”
部曲族兵顿时抽刀上前,对着那人的脖颈扬起。刀锋没落下,被薛玉霄旁边戴着斗笠的年轻娘子以剑鞘挡住。
李清愁手腕一震,生了锈的砍刀顿时开裂,被剑鞘上的金属装置击得从中断裂,坠在地上。
薛玉霄温声问道:“真是这位司马熹大人、河内郡丞所言?你亲耳听到?”
那女郎道:“千真万确!请都尉大人饶我一命,此事绝不是我的主意啊!”
薛玉霄便移动目光,略带戏谑地看向司马熹:“郡丞,她说的可是真的?”
司马熹立即道:“不要听这个卑贱小人的谗言!”
薛玉霄叹道:“本是血缘同根之族,此刻变成了卑贱小人。就算是我,也不免为你们感觉到唇亡齿寒之痛,咳……”她掩唇又咳了一声,皱眉压去不适,精炼话语,直达目的,“只要你们在我面前确认祸首是谁,我取其性
命而去,绝不牵连她人。不过,谁要是做伪证,被我查了出来——来日我再登门时,可就当从犯处理了。”
这真是一个考验忠诚的问题。
人的忠诚是不能有太多试探的。试探多了,她们就会想——日后司马熹是否会抛弃自己,如同今日抛弃别人?一旦做出伪证,这位神通广大、消息灵敏的钦差是否会真的登门究罪?
在一片短暂的沉默静寂中,终于有人刺破这层单薄的“面纱”,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这是郡丞大人告诉我们的!”
一人起,众人附和。
附和声嘈杂混乱,七嘴八舌,薛玉霄都没有认真去听,而是转而看向司马熹,轻声道:“郡丞,请献首级罢。”
情势翻覆只在一息之间。就在薛玉霄说出这句话时,司马熹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上前冲着薛玉霄的咽喉挥割而下——她宁愿被朝廷讨伐而死,也绝不可能在她面前束手就戮。
在她动作时,司马氏部曲也纷纷握刀上前,有一拥而上之意。
然而这把短刀仅仅靠近了薛玉霄身前的半尺之内,就被李清愁的剑鞘挡住。到此刻,她甚至还没有出鞘,只听到一声钝响、伴随着火花飞迸之声。薛玉霄一眼都没看过去,给自己新添了一杯茶,低头继续饮下。
茶水已凉。
水波在杯内一层层地荡开,波纹还未荡至茶杯边缘。这柄镶嵌着金属的宝剑剑鞘就往回一顶,撞在司马熹的手
背上。她顿时手骨碎裂剧痛,刀刃落地。李清愁顺着剑风越过她的肩膀手臂,剑鞘末端捅上心口,另外抬起脚踢向膝盖,将之轻而易举地压跪于地,鞋底踩在司马熹的肩膀上。
最后一口茶,苦意涌上舌尖。
唰——李清愁抽出剑,锋芒一扫,血迹溅满一身破旧劲装。她的斗笠遮着面容,脸上一丝腥气也无,挡在了薛玉霄身前,没有让她沾到一点。
茶杯已空,只剩下蔫软的大叶冬青沉于瓷器底部。
薛玉霄抬眼,见李清愁收剑入鞘,斗笠下只有半张白皙而锋锐的颔骨线条。比起军府文掾,她仿佛更适合做杀手、做刺客,做一名侠客或死士。
极静寂中,传来司马慧被吓哭的压抑泣声。
薛玉霄起身,说:“吓着郡王了,是在下考虑不周。还请河南王将这个篡旨逆贼的头颅送往河内郡郡守面前,以示与此人割席。此外,请诸位为我向豫州各郡的地方士族传达一句话……篡旨污蔑,造谣言蛊惑民众者,以反贼论处,当杀。”
“等一下!”她离去时,一个司马氏幕僚大着胆子从旁开口,相劝道,“都尉行事太过刚烈冷酷,这么做不怕与整个豫州士族为敌吗?”
薛玉霄脚步未停,只回了一句:“该怕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