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定位,她很知足。能够仰望着智晓亮,已经是她生命里所发生过最好的事情。
可她还是很喜欢和智晓亮斗琴。
智晓亮,我们来弹琴吧。
她看见智晓亮就会情不自禁地微笑,从八岁一直到十八岁,从懵懵懂懂的小学生到情窦初开的高中生,孟觉越来越帅,越来越灵,有漂亮姑娘在琴房外面等他,次次都不一样,罗宋宋看着他和那些漂亮姑娘肩并着肩远去,想着越来越胖的智晓亮,心底有个地方变得柔软起来。
智晓亮,我们来弹琴吧。
她仍然赢不了。智晓亮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的全副精神都在钢琴上,情感方面,停滞不前;而罗宋宋的弹琴还未变作谈情,智晓亮突然不再露面。
白放老师轻描淡写。
“晓亮这段时间不能来练琴。也不能参加国内的比赛。如果有人问起他的下落,你们最好表示和他不熟。”
罗宋宋惊呆了。
那时智大法官审案作风强硬,舆论甚至不避讳以“智姓酷吏”来讽刺其手段僵化;智晓亮是舆论公认的音乐神童,如果说他的卡门变奏纯属炫耀技巧,那么同格陵爱乐合作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则令所有人心悦诚服——这个和罗宋宋孟觉系属同门的小孩子走着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他是一定会成为音乐大师的。
因为青春期肥胖,又常常弹琴缺少锻炼,十八岁的智晓亮和白放老师一样身材走样,大腹便便,下巴层层叠叠,手掌肥厚,一脸青春痘,但外貌上的缺陷一点也不能影响到他的光芒万丈;正因为父子两个都太嚣张,坊间盛传智晓亮的一双手价值不菲,罗宋宋和孟觉都是规矩人家的孩子,“暗花”两个字听都未听过,更没想到会实践在亲密琴友身上。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警方为了智晓亮的人身安全,严禁他在公众场合露面。
罗宋宋很萎顿。
智晓亮,我真的很想和你弹琴。
就连他的大肚子,双下巴和青春痘,罗宋宋也很想念,想念的要命。明明知道他在音乐附中有个校花女朋友,但还是幻想着,也许哪一天,智晓亮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揉揉鼻子说。
“喂,手下败将,我们来弹琴吧。”
过年了。琴房里要贴年画,她和孟觉一人拿一张年画娃娃,往玻璃上贴。远远地好像看见一个大胖子站在路灯下。
“智晓亮!”她赶紧追出去,“智晓亮!是不是你?”
没有人在那里。
“喂,罗圈圈,你跑的真快,我差点追不上。”孟觉追出来,“不会是智晓亮。我听说他要去莫斯科了。今年的老柴大赛,他势在必得。”
那的确是智晓亮的风格。早在一年前,白放老师就已经希望他为肖邦大赛练习曲目,老柴奖有许多政治成分在里面,华人得奖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我喜欢霍洛维茨大师。肖邦奖已有珠玉在前,我不想参加。如果想要拿到老柴奖的第一名,除非你比第二名强很多很多,让暗箱操作无法进行。白老师,这才是我参加比赛的意义所在。”
这是智晓亮和白放老师通话的内容。最终他还是一意孤行去了莫斯科。这是智晓亮海外进修的,至少五年时间里,他会在世界各地辗转比赛,学习,提高,进步,最终天下无敌。
她蹲在路灯下面,手在雪上划圈圈。
“那他女朋友要等好久了。”
“什么?”
“……没什么。”
孟觉一愣。这事儿他倒没关心过。但是,但是为什么明明和他青梅竹马的罗圈圈会在意起智晓亮的风流韵事?
跑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现在才觉着冷;他跺着脚取暖,暧昧地拉长了声音。
“嘿,罗圈圈,没看出来呀!”
她继续画着圈圈,画着圈圈,仿佛画着画着,智晓亮就会出现,拿着一块石头来帮她赶走坏人。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生命中最好的一件事情,结束了。
“很冷,进去吧。喂,罗圈圈。罗圈圈,你哭啥?失恋呀……”
“有一批新货抵埠,来不及录入电脑,他们在查。肯定会有,别着急。”
罗宋宋过来坐下,苏玛丽靠在她肩上直喊累。
“不累,不累。”她抚摸着苏玛丽的背脊,轻言安慰,“一会儿就好了。把脚放平,休息。”
智晓亮这一走,就是八年。时间过的可真快。孟觉和罗宋宋一起猫在花坛里种大蒜,一起坐在钢琴前弹波尔卡,一起在实验室里跑电泳,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什么都来不及就已经到了分开多于相聚的年龄。
是否异性朋友注定不容易相处,这三年他和罗宋宋越来越疏远。不像本科时期,他们两个同一个系,同一个专业,同一班,实验课作搭档,想不见面都难。
其实智晓亮走了没多久她就变了。右手受伤,比赛失利,钢琴变卖,她迅速地萎缩后退,变成了八岁的罗宋宋,十年的丰富年华,唰成空白。这个罗宋宋没有学过钢琴,没有遇见过挚友伙伴,没有笑过,没有爱过,更不曾离成功那么近过。如果孟觉不在公众场合逗她,激她,时时提醒着,她就像一颗包装精美的尘埃,在最贴近地面的泥土里滚来滚去,躲避着旁人的践踏。
不是没人追她。高三届的许达带他们的实验课,不知怎样就看对眼了,课后约罗宋宋出来。
“罗宋宋。做我的女朋友嘛。”
她低下头去,盯着脚尖;浓眉大眼,元气满满的许达师兄站在她面前,又向前一步,想要亲密些,有了肯定的回答后,即刻可以牵她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