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一次坐在这里,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船长拿起自己的牌。
他没有看牌面,只是把这些纸牌一张张交错支撑着叠成三角形的尖塔“那时候潜艇刚失事不久,我们盘点完剩下的物资和氧气,关起门躲在船长室里等着一切变得越来越糟”
船长的语气很平静,他摆弄着纸牌,脸上的神色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清醒“你对我说,你在潜望镜里看到了光,那应该就是我们马上要去的永远安宁之地。”
庄迭学着他的动作,把自己手里的牌也一张张搭上去。
船长安静地坐在书桌后。
他的身体缓缓塌下来,高大的骨架蜷缩着,把脸埋进枯瘦惨白的手掌。
那些记忆又回来了。
与其说是回来,不如说是根本就从来都没忘记过他本以为一切都没办法变得更糟了。
他经历了潜艇失事,亲手处理了重伤的船员,努力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根本撑不久的谎言,在没完没了的纠纷里耗尽精力
他本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得更糟了。
直到那天,他带着枪穿过漆黑的走廊,在此起彼伏的疲惫鼾声里走到主水柜前。
那天生的事,其实和其他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小部分船员闹得厉害,他们不得不暂时躲进船长室里,整理物资列出清单,格斯向他汇报潜望镜视野里的新现。
即使已经大难临头,格斯依然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
只不过,船长心里其实很清楚所谓“潜望镜里的光”,只不过是古板的瞭望手一个人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憋了几个小时,终于憋出来的一句安慰人的好听话而已。
格斯当然永远也不会使用致幻剂那种东西。哪怕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的幻觉,这家伙也一定是最后那个清醒着被处以火刑的异类。
而潜望镜的视野早已经被海水吞没,不可能有什么光,更不可能有什么永远安宁这里只有漆黑、冰冷、被纯粹孤寂笼罩的无边深海。
船长被强行按在书桌前写遗书,他实在想不出要写些什么,把头揉得一团乱,头痛得要命“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格斯,永远不会有人找得到我们的。”
“不仅要写,还要放在保险箱里。”格斯抓住他的手,把他扔开的羽毛笔塞回去,“书上说,一百年后的科技会很达,早晚会有人来海底探索,到时候就能现了。”
船长重重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意义一百年过去,我们都变成骷髅了吧”
格斯按着他,帮他把羽毛笔蘸满墨水“所以才要写遗书,以免吓到来探索沉船的人。”
船长无言以对,趴在书桌上“还真是很周到的建议格斯,我不想提醒你,但事情已经这么糟了,写遗书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
“没有太糟。”格斯摇了摇头,“潜艇总会失事的,只不过是我们运气不好。”
船长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
格斯说道“现在就很好了,你是个很棒的船长。”
船长把脸埋进咖啡的蒸汽里,他忽然撑不住地陷入了崩溃,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垮下来。
“我搞砸了,格斯。”船长着抖哽咽,“我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那几个船员就快毁掉这艘潜艇了,其他小伙子还等着我保护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压力太大了。”格斯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该休息了,船长。”
船长不清楚自己泄了多久,他终于耗尽了全部力气,精疲力竭地安静下来。
头脑中那些纠缠不休的念头终于被潮水似的疲倦淹没了,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陌生。
船长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那声音很刺耳,他想要起身去查看,却被格斯压住了肩膀。
“是他们在开宴会,有人在唱歌。”格斯低声解释,“我去看看,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船长低喃道“叫他们放松放松吧,保存物资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没有听见格斯的回答,对方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了钥匙,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颈和脊背,就起身离开了船长室。
然后格斯就再也没有回来。
船长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他现船长室的门被反锁住了。走廊里漆黑一片,闹够了的人们已经结束了这场完全失控的混乱,疲倦地回去休息。
一枪崩开船长室的锁后,船长独自穿过整个潜艇,来到压载水舱。
他在主水柜现了格斯漂浮的尸体。
“你怪我吗”船长低声道,“我是个糟糕透了的船长。”
庄迭正放轻动作,仔细把最后几张牌摞上去“我很想回答从未,但我不是格斯,不能替他回答你。”
船长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他活动了两下颈椎,靠在椅子里,看着庄迭的动作“为什么不骗我到最后你也和格斯有一样不能说谎的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