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级的同学中,世仁很快就表现出高人一筹的智慧。他能做到上课不用听课,课下不写作业,笔记上却总能获得老师最好的评语。
问题是一个月后暴露的。班主任上课提问时,现这个作业相当出色的学生,回答问题时,竟像个白痴。这一现象引起了老师的好奇,就开始暗中对他关注。终于有一天,当班里学业最好的同学,把整理好的笔记交给他,同时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糖时,老师就明白了一切。
阴险的老师不动声色,把全班的笔记收来批改,批到甄世仁的笔记时,把他喊过来,指着笔记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是!”世仁答得从容不迫。
“那么,”老师拿笔尖指了指笔记上的一道题,“你把这道题再做一遍给我看看。”
世仁就有些为难了,接过笔,勾勾巴巴地,怎么也写不出来。
老师的中国话说得别扭,气极时,就用日语骂了一句,“八嘎!”甩手一个耳撇子,打了世仁一个陀螺转。在老师第二轮攻击前,这个大个子学生就蹿出了教室,此后再没回来。
父亲只好像当初教他两个哥哥诈术那样,在家里对他进行启蒙教育。
弟弟的遭遇,获得了二哥世德的同情,闲来无事,就把他领到街上玩耍,并把自己的一些狐朋狗友介绍给弟弟。此后,金宁城人常常看见,甄家的两个少爷,闲着无事,在街上招摇。
天气日渐转凉。八月十五到了,学校放了假。世德在家待着烦闷,又带着弟弟上街闲逛,来到夫子庙南菜市场,见城里人正在置办过节食物。人堆里,一双崭新的皮鞋,引起了世德的注意。这是一双款式新颖的洋皮鞋。鞋面油光铮亮,鞋底厚实,踏在地上,“咔、咔”地脆响。
在金宁城,世德还是头一次见过这种皮鞋,心里喜欢得痒。虽说自己也算是大家子弟,可看看脚上的圆口布鞋,就觉得寒酸多了。
穿这双新皮鞋的,是一个新潮青年,头戴礼帽,身穿对襟短马褂,下身已不再是纽裆裤,而是裤线笔直的洋服裤子。
世德见了,像丢了魂儿,跟在那年轻人身后,两眼盯着铮亮的皮鞋。
世仁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心里猜透世德的心思,就把嘴戳到世德的耳根子,悄悄问道,“二哥,你看上这双鞋了?”
“稀罕。”世德两眼愣,直耿耿地说道。
“我帮二哥把它借来穿几天,如何?”世仁又说。
“咋借?”世德问道。
世仁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世德听了,觉得有趣,笑着说道,“那就试试呗。”
世仁得话,加快脚步,追赶那时髦青年。
出了菜市场,在北街拐角处,世仁赶上了那个青年。世仁上前轻拍一下那青年人的肩膀,大声问道,“哥不认得我了?”说完,拱手作了揖。
那青年见世仁和他搭腔,愣了一下,停下身来,端详着世仁,觉着眼前这孩子面生,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疑心是邻家的孩子,让自己给忘了,一时叫不出这孩子的名字,见世仁已施了礼,便也忙着还礼,弯腰作揖。正当他把腰弯下,还没来得及抬起,世仁眼疾手快,摘掉他的帽子,撇到了街边的房子上,转身骂了一句,“才几天不见?就忘记了朋友,真不是个东西!”边骂边跑开了。
那青年人羞恼不已,心里一边回忆这是谁家的孩子,一边为房上的礼帽着急。在房下转了几圈,想不出别的办法。
恰好这时世德走过来,见状问这年轻人,为何事着急?
那年轻人就指了指房上的帽子,说道,“不知谁家的恶少,把我的帽子扔到房子上了。”
世德往房子上看了看,笑着说道,“好在房子不高,上去取下就是了。”
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一脸无奈,抱怨道,“我咋上去呀?”
世德又往房子上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你就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吧。”
那年轻人豁然心悟,好生感激,嘴里不住地道谢,“那太感谢了,哥真是个好心人。”
“这算啥?”世德大咧咧地说道,“我这人,就这德性,见到别人有难处,就愿意帮忙。”说着,蹲下身去。
那年轻人也老实不客气,抬脚就要去踩世德的肩膀。世德赶紧提醒他,“喂,兄弟,你这鞋虽新,可我这衣服也不旧呀,你就忍心这么去拿脚踩?”
青年人也觉得不合适,就顺手把鞋脱下,放到地上,光着脚,踩着世德的肩膀。世德两手扶着墙,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把那年轻人擎到房上。那年轻人就势伏到瓦上,抬脚搭上瓦垅,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眼看年轻人双脚离了肩,世德弯腰提起那双新皮鞋,猝然跑开。
待青年人捡回自己的礼帽,要下房时,站在房檐望下,已是人鞋全无,这才知道中了骗子的圈套。
街上人见一个青年人衣冠时兴,光着脚站在房顶左右为难的样儿,觉着蹊跷,围过来看热闹,问青年人干嘛光着脚站在房檐,青年人气哼哼地把受骗的过程,说了一遍,就有人说道,“我们还以为你几个认识,闹着玩呢。”
“我哪里认识他们?”年轻人站在房上骂道,“先是那小杂种跑过来,说他认识我,见我犹豫,就摘下我的帽子撇到房上,接着那个大个儿的就过来,说要帮着架我上房。我怕踩脏了他的衣服,就把鞋脱下,等我上了房子,他就把我的新鞋偷走了。”
房下的一群人听了,噱笑起来。
人群中有人说道,“那不是甄家的二少爷?和新近才从外地找来的甄家小杂种。”跟着就有人说出二人的姓名。一群起哄的人,帮忙把那青年人从房上弄下,怂恿他去甄家要鞋。
那青年见有一群人帮着他,也来了精神,光着脚走在前边,跟在后面的人指指点点,一直把他带到甄家。
到了门口,年轻人没好气地哐哐凿甄家大门。
玻璃花儿眼正在淘米下锅,听见有人砸门,扔下淘米瓢,气哼哼地跑出去开门。
开了门,正要作,见一堆人围在门口,砸门的青年人一身时髦装束,光着脚站在前边,一脸怒气地望着她。玻璃花儿眼心里先是吃了一惊,怒气消了不少,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青年人并没直接回她的话,而是先自报了家门,“我是大日本帝国晚稻田大学的学生,回家休假,今天在街上行走,脚上的新皮鞋,给你两个儿子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