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叫花子也不讲究,大筷子夹菜,大口嚼饭,旁若无人地把饭菜吃净,也不道声谢谢,抹了下嘴,起身扬长而去了。
甄永信看得呆,见三人远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问掌柜的,“这三位是哪里人?”
掌柜的笑笑,说道,“叫花子,沧州来的。和俺也算得上半个老乡。三人都无父无母,无家无业,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平日在一块儿混大,四海闯荡,有了交情,随着年岁看涨,三人就仿效刘关张结义故事,结成了拜把子兄弟,江湖绰号小桃园,平时也乞讨,也偷摸,也蒙骗,却讲一些江湖义气,只要对他们有恩,他们便对你极是仗义,有求必应,遇上难缠的事,不要命地往前上。小店这些年能在这里站得住脚,也亏他们几个帮着支撑。我过意不去,每日里客人吃剩的饭菜,都归拢起来,留给他们三人。每日一当客人散去,他们就会进来吃饭。
甄永信听后,怦然心动,感叹道,“真看不出,三人倒是豪杰的坯子。改天来了,拜托掌柜的给我兄弟二人介绍介绍,我倒想结识这三位义士。”
“那敢情,这样一来,咱的人多了,我在这里的生意也好做了。”掌柜的应承着。
临了,甄永信叫贾南镇拿出十两碎银,交给掌柜的,指着掌柜刚才从柜子里拿出的假银锭说道,“我用这十两银子,换你那锭没剪过的假银子,你看行吗?”
掌柜的一头雾水,望着甄永信愣,半晌才说,“先生该不是开玩笑吧?不明就里,吃亏上当,也就罢了,明知是假银,怎么还要花这么多银子去买块铅胎?”
甄永信说,“我常在江湖上行走,弄块假银带回去研究研究,也好免得将来吃亏上当。”
见甄永信执意要买,掌柜的推辞不过,就把假银和贾南镇递过的银子一并推了过去,说道,“既然先生想要,这块铅胎也值不了几个钱,我就送给先生好了。”
“那可不成,”甄永信赶忙拦着说,“这银子虽假,却是你一盘菜一碗饭当真银子赚来的,掌柜的不收我这银子,那假银子我就不要了。”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看甄永信诚心要买这锭假银子,就推推扯扯,收了银子。
甄永信带着假银锭,回到客栈,拿在手里把玩儿。
贾南镇见甄永信拿真银子换来假银子,心里老大不快,闷着气,回到客栈,才冲着甄永信泄出来,“哥昨晚八成没睡好觉,要不今儿个怎么这么糊涂?虽说咱的银子来得容易,却也不能拿金子当土卖,随随便便的就把银子送人。老话说得好,常将有时想无时,莫将无时想有时。想想咱在老家的时候,赚一个铜子儿有多难?眼下有了钱,就把过往的种种艰难给忘了,出门在外,拿钱去打羊脑袋。”
甄永信把那锭银子翻来覆去地在眼前翻看,对贾南镇的唠叨充耳不闻,贾南镇看了生气,赌气把被蒙到头上,一个人躺下。
直等把玩够了,甄永信才把假银收起,盖好被子要睡下,见贾南镇还在生气,笑了笑,说道,“唉,哥这辈子,就是有这点毛病,一看有人耍奸弄巧欺负人,就气不愤儿,就想煞煞他的气焰,哥打算耍耍那个刘记钱庄的掌柜的……”
“耍人干啥?人又没坑害你,你出哪门子的气?”贾南镇把脑袋埋进被窝里嘟囔着。
“哥就是看不惯他仗势欺人、坑蒙耍奸的作派。”甄永信冷笑着说道。
“咱不也这样吗?”贾南镇掀开被子,露出半拉脑袋,斜着眼,望着甄永信说道,“就兴你做,不兴人做?
甄永信听过,又笑了,自嘲道,“人这种东西,真怪,从前看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心里就义愤填膺,后来想想,也就看淡了,人都是这个德性。你看那草寇,起事时,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一旦成了气候,往往都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招兵买马,妖言惑众,让人觉得,将来他要是当了皇帝,准会天下大同,可是结果如何呢?将来他要真的当了皇帝,加冕登基,往往比先前的皇帝更坏,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更糟;你再看看那些当官的,博取功名前,诗曰子云的满嘴仁义道德,可一当走马上任,就露出贪相,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刮起地皮,眼皮都不眨一眨,恨不得把天下的财富,全都装进他家,可是表面上呢?却又装腔作势的满口官话,饬训属下要奉公守法,你说好笑不好笑?”
“哥要怎么整治那钱庄掌柜的?”贾南镇不想再听甄永信絮叨,插嘴问道。
“等结识了三个小叫花子再说。”
二人说了一会,各自睡下。
第二天傍晚,二人进了鲁菜馆,跑堂的赵植照例送上茶来。二人正要点菜,赵植说,“两位今天不要点了,耽会儿客人下去了,掌柜的做东,要请二位呢。”
“这是为何?”贾南镇问道。
“二位不是想结识小桃园吗?掌柜的今天做东,想借机介绍大家认识一下。”赵植笑着说。
甄永信没吱声,心里明白,掌柜的昨天收了换假银的钱,心里过意不去,只想拿这事儿作引子,找找补差。
过了一个时辰,菜馆里的客人渐渐散了,赵植便往二人的桌子上菜。十几道菜上齐,掌柜的就从后厨出来,笑殷殷地和甄永信贾南镇二人打了招呼,过来坐下,却不动筷。
甄永信知道,掌柜的是在等三个小叫花子,便识趣地一边喝茶,一边和掌柜的闲聊。
又过了一会儿,三个小叫花子到了,赵植在门口将三人领了过来,掌柜的见三人来了,站起来给甄永信二人做了介绍,依次指着三个人说道,“这是老大,江湖大号翻墙虎;这是老二,人称穿山甲;这是老三,人称小三郎。”
甄永信听罢,起身拱了拱手,说了声“幸会。”就坐下了。
掌柜的又把甄永信二人介绍给三个叫花子。
三个叫花子听过,起身轮番拱手作揖,也不多言语。随后一圈人坐下,开始端杯。
甄永信看那三个小叫花子,这会儿分明是在强装出老江湖的作派,言谈举止,却显生涩,不上套路,推测这三人,眼下只是还在混混而已,并没上道儿,也就不十分把他们三人放在眼里,只是应酬着推杯换盏,喝了几杯。
约摸喝到六七分时,甄永信开口问道,“不知三位兄弟,素常下榻在何处?”
三个叫花子听过,相互看看,不能应对。
菜馆掌柜的知道,三人听不懂甄永信的问话,就插了一句,“甄先生问你哥儿几个,平日住在哪儿呢?”
老大翻墙虎这才缓过神儿来,强作镇静,开口含糊说道,“四海闯荡,天下为家。”
甄永信听了,笑了笑,心里知道三人该是居无定所,便说道,“要是三位觉得方便,先到我住的客栈住下吧。”转头又对贾南镇说道,“回头给三位兄弟开个房间,明儿个再到成衣铺,给三位换身衣服。”
老二、老三听了,面露感激,动了下身,就要起身叩谢,转眼见老大翻墙虎静坐不动,才回过神儿来,重新安坐下来。
翻墙虎貌似凝重地沉思了一会儿,看着甄永信说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先生有事,请明说无妨,而后我兄弟看能否帮忙,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