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甄神仙的说法,就在城里传开了。
此后甄神仙就忙得没功夫睡觉了,卦摊每天被围得水泄不通,问卦、算命、相面、看手相、扶乩、解梦、择吉日、看风水、写诉状打官司,搞得甄永信成天焦头烂额,常常把李四的谶语,错安在了张三身上;把周五八字,当了成王二麻子的。城里的一些无赖,甚至利用了这种忙乱,趁机耍赖,偷逃了算命钱,让甄永信回家后,经常在玻璃花儿眼那里交不上账,遭到玻璃花儿眼的训斥。
九月初三,傍晚,甄永信给最后一个问卦的人批完了流年大运,打算收摊儿,忽然觉得身后有个人影在晃动。这人的身影在这儿晃了挺长一段时间,好像半下午时就在这晃着,只是因为太忙,甄永信没功夫去搭理,直到这会儿,才有了空闲,转身朝那人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甄永信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倏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慕仙贤弟?”说着,两手搭在贾南镇的肩上使劲儿晃了起来。
“甄兄!”贾南镇一把抓过甄永信的手,兄弟二人相视而立,好生激动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到的?”过了一会儿,甄永信才问道。
“半下晌。”贾南镇应声道。
“干嘛不喊我呢?”
“看你太忙,怕害了你的生意。”
“咳,哪儿的话?愚兄在此设摊儿,纯属消遣时光,岂是靠此为生?走,回家去。”甄永信说罢,匆匆收了摊儿,把案几椅子搬到徐二那里,领着贾南镇回家去了。
一进甄家大院,看是三进的庭院,贾南镇先自矮了三分,再看看正堂雕梁画栋,陈设华丽,更是自叹惭愧。
甄永信把贾南镇让到里屋炕上,喊过玻璃花儿眼,相互介绍一番,又把怀里的铜板掏出,递给玻璃花儿眼,吩咐道,“今晚别做饭了,到饭馆订一桌,给我兄弟接风。”
自打丈夫日日有了进项,玻璃花儿眼就收了性子,对丈夫也客气了一些,听丈夫吩咐,也不像往常那般生气,挺给面子,接过钱出去办置了。
趁这工夫,甄永信和贾南镇开始叙起旧来。贾南镇问道,“哥哥不是把房子卖了吗?这房子……”
“这就是愚兄家的老宅,”甄永信得意地说道,“今年回家后,重新买了回来。”
贾南镇听过,吃了一惊,脱口说道,“这么说,自鲅鱼圈别后,哥一定是达了?”
“达谈不上,倒是小赚了一笔。”甄永信掩饰不住内心的展样儿,得意地随口说道。
“这些年,哥哥做的是什么生意?”贾南镇瞪着眼睛问道。
“一言难尽啊,”甄永信叹了口气,把离开鲅鱼圈后经历,半真半假地简单叙述了一遍,“自贤弟别去不久,皇上就下了诏书,科举废弃,那赵家子弟原本不愿读书,又是科举无望,就有了撤馆的意思,我借机就结了账离开。当时本想到盖州寻找兄弟,可追到盖州后,又听说你去了奉天,我随着又追到奉天,寻了几天,也没找到兄弟,就在奉天督统衙门谋了个差事,积攒了点钱,又辞了差,在京津之间跑起了生意,药材、绸缎都曾贩过,赚了点银子,后来听说小鼻子把老毛子赶出了辽南,就收了业,回家了。”
“哥哥真是天人,凡事总有天助,左右逢源,叫人艳羡。”贾南镇听过,极是仰慕,顺口夸赞道。
“什么天人?只是运气略好而已,”甄永信心里得意,嘴上却客套道,“这些年江湖闯荡,哥心里所挂念的,只有贤弟一人,每到一处,都格外留心,期望与贤弟不期而遇。不知贤弟这些年,在何处闯荡?”
贾南镇虽不十分相信甄永信的这些话,听了心里却舒坦,觉得如今有了可以交心的人,多年的苦衷,就一口气倒了出来,“唉,不堪回啊,”贾南镇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悲叹道,“自鲅鱼圈别兄而去,到盖州待了几天,就去了奉天,不想在那里并不如意,大城市人,太奸猾,不好忽悠,我又一直北去,到了齐齐哈尔,本想赚够五百两银子,就回家置办些田产,成家立业,过个安稳日子,不想正应了那句老话,‘穷不走南,富不走北。’在齐齐哈尔遇上胡子打劫,把这些年的积蓄,打扫得干干净净;无奈只好从头再来,动身去了牡丹江,可是在牡丹江又让胡子打劫了,只得再从头来;谁知十天前,在开源又遭了胡子,这回更惨,连我的卖药道具,都给劫去了。我就死了心,相信自己命中无财,不想再干了,打算取道旅顺,坐船南下回家。今天中午到了金宁府,听说老毛子跑了,估计哥哥该回家了吧,就在这儿歇了脚,打算进城看看,指望能碰上哥哥。果不其然,真的找到了哥哥。你看,哥,我早就说过嘛,咱们兄弟情缘未尽吧?”
说到这里,二人高兴地笑了一会儿,甄永信又问道,“贤弟此去,有何打算?”
贾南镇听罢,又叹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小弟现在实属厚颜过江东,已是山穷水尽,哪里还敢奢谈什么打算?”
甄永信听后,心里也有一丝伤感,沉吟片刻,抬头看了一眼贾南镇,说道,“要是这样的话,愚兄倒有个主意,不知合不合贤弟的心思?”
“哥哥但讲无妨,小弟一向敬佩哥哥,但有见教,必是生门。”见甄永信说出这话,贾南甄紧着巴结道。
甄永信就势说道,“下午你也看见了,哥现在实在太忙,抽不出身,好多需要外出去做的大生意,都耽误了。要是贤弟不嫌弃,肯留下帮哥做些事,哥就可以腾出手来,出去做些大生意,这样一来,你我兄弟二人,各有营生,互相帮衬,又互不相妨,岂不两全齐美?”
听甄永信说出这话,贾南镇略显为难,嗫嚅道,“这样,好是好,只是小弟对八字算命的套路,一窍不通,怎能顶得起哥的生意?”
“这有何难?江湖把戏,见机行事而已,”甄永信见贾南镇有些为难,趁机劝说道,“凭贤弟的天分,我敢保证,不出半个月,定能驾轻就熟。我这儿有几本书,贤弟可拿去翻翻,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学做,等上了道儿,就以我徒弟的名份坐摊儿。这样,就免去独创名号的艰难,也会给贤弟省去一番周折。”
“这样固然好了小弟,可哥哥怎么办?”贾南镇心里得意,嘴上却客气道。
“实不相瞒,兄弟,愚兄现在即便不在这里坐摊儿,光是上门的生意,也够忙活啦;另外,贤弟坐摊儿时,如遇有大的生意,感觉自己难以应付,不也妨推荐给哥,咱俩合做,那样一来,咱兄弟二人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还怕银子不往咱兄弟的兜里跑?”甄永信说道。
“那是自然,这个,哥不消叮嘱。”
二人又说了一阵,甄永信脸上略显出一些为难,顿了顿,说道,“贤弟此来,哥的屋舍又宽裕,按说留贤弟在此吃住,不在话下,可是有一点,兄弟恐怕还不清楚,那什么,就是你嫂子这个人,性情暴烈,不能容人,时间一长,必生事端,一旦那样,反倒伤了你我兄弟的和气。我看这样吧,今天你先在这儿住一夜,她还不便作,往后你就住在平日存放桌案的徐二那里,他是我师傅的儿子,从前是个街头泼赖,现在已改邪归正,极好相处,你也不必付房费,日常得便,买些洒菜,相互酬谢一下就行。”
说话间,玻璃花儿眼叫的酒菜送来,兄弟二人推杯换盏,直吃到深夜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