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掌柜接着说,“那就请甄先生出个价吧。”
这回甄永信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卖房子时,定价权在我这儿;现在我要买房子,定价权在邵掌柜手上,还是请邵掌柜开个价吧。”
邵掌柜见甄永信这样说,再次闭上眼睛,拿手推推玳瑁眼镜,睁开眼后,开口说道,“在商言商,按现在的行市,怎么也得这个数。”说着,伸出三个手指。
“三千?”甄永信吓了一跳,问道,“当初邵掌柜,只花了六百五十两,几年工夫,就要三千,合适吗?”
“是呀,”邵掌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现在房子升值了,再说,我买下后,又做了修缮,也花了不少钱呢。”
“可总不至于三千吧?”
邵掌柜听甄永信说出这话,有些不乐意了,沉着脸说道,“邵家的济世堂,在金宁府也不是开了一年两年,你也是城里的老住户,也该知道,济世堂多暂和别人讨价还价卖过药啦?”
“卖药怎么能和卖房子一个样呢?”甄永信反问道。
“怎么不一样呢?”邵掌柜也毫不相让,强辩道,“在商言商,行情这东西,就是这样,求之如金玉,弃之如草芥。你看那些草药,原本就是生长在荒山的野草,平时你到山上走走,可能随手就可采下一棵,随手也就丢掉了,可是,一经采药人采来,洗净、晒干、切片、炮制,放进柜中,它就成了有价值的东西,有的便宜,有的贵得不得了;有时这种药贵,有时那种药贵,你说它到底值不值?谁都说不清楚。”
甄永信忍着气,听邵掌声柜高谈阔论,一等他说完,就商量道,“邵掌柜也把价要得太狠了些,给个合适价吧。”
“狠?”邵掌柜生气了,向门口扬了扬手,做出送客架势,说道,“那就请甄先生自便吧,反正城里有的是房子,你何必老盯着我这处?一口价,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甄永信嘴唇哆嗦着离开了济世堂,胸口像遭了谁的一闷棍,又痛又闷,憋得透不过气儿,虎着脸回家,见谁也不搭理。
妻子收拾午饭时,问他和谁怄气,他只是摇头,不敢作,胡乱吃了几口闷饭,就推说困了,躺到炕头睡下。
昨晚睡得透彻,今天也就不怎么困了,躺下后也睡不着,等妻子把碗筷收拾停当,在锅台边刷碗时,甄永信就躺不住了,爬起来出了门,顺着大街往西走。
夫子庙前,一切还是老样子,几个瞎子依在东街的店铺墙根儿给人算命;顺着东街往西看去,庙门东侧,却不见了师傅徐半仙的卦摊儿。
甄永信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走得太急,忘了带钱给师傅买点礼物,毕竟师傅对他有救命之恩,劝他亡命时,又曾给他一包活命的核桃酥,在这个世界上,他觉得最应感谢的人,就是师傅徐半仙了。
他想回去取些银子,给师傅买些礼物带上。转念一想,君子报恩求长,不在一朝一夕,既然到了师傅的门前,岂有回去之理?便硬着头皮,顺着胡同往里走。一边思忖着,见了师傅该怎么说?才能让师傅既高兴,又能准确体会到他下一次来时,必会带来重礼?还没思量熨帖,已到了师傅的门口。屋里蹿出一股陈腐的气味。
师傅的儿子徐二,见他来了,迎了出来,寒暄道,“甄先生来了,多暂回来的?”
“刚到家,”甄永信说道,“你爹呢?”
“在炕上。”徐二嘟囔着。
“咋不出摊了呢?”甄永信问道。
徐二见问,哀伤无助地摇了摇头。
徐二是个混混,平日里在街上游手好闲,寻衅滋事是他的主业,偶尔也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是一块本分人沾惹不起的臭肉。唯一叫人觉着他身上还有点人味儿的,就是对他爹还算孝顺。
甄永信来到里屋炕前,看见师傅徐半仙躺在炕上,进出不匀地呼着气,头完全披散,瞳仁开始散。甄永信俯下身去,叫了一声“师傅!”,徐半仙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会是这样?”甄永信吃惊地问徐二。
徐二难过地摇摇头,说道,“两个月前就起不了炕了,而后一天重似一天。”
“没找大夫瞧瞧?”甄永信问道。
徐二摇头。
“没抓几副药治治?”甄永信又问。
徐二摇头。
“为什么?”甄永信喊道。
徐二见甄永信急赤白脸地问他,就哭了。哭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咳,俺爹攒了点钱,都让俺给败坏光了。”
甄永信见徐二说出这话,也顾不得埋怨他,开口吩咐徐二道,“听哥的,你赶快去找大夫来看看,我去给你弄钱,记着,别找济世堂的大夫。”甄永信说完,就回家去取银子。
甄永信带着钱回来时,大夫正要收拾药箱走人,甄永信问大夫开药了吗?大夫就说,“不用了,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别介,”甄永信拦住了大夫,劝说道,“好歹也得开一副,不中归不中,治了,对活人心里也是个安慰。”
大夫被逼不过,只好胡乱开了一个不关痛痒的方子。甄永信从兜里取出一块大洋,交给大夫。
打了大夫,甄永信把剩余的钱交给徐二,叮嘱说,“记着,只上济世堂买药,别去其他药铺。”
徐二见了银子,就把爹的病差不多给忘了,一连声地答应,到济世堂抓药去了。
一副药抓回来,甄永信帮着徐二在院子里,用三块砖头支了个简易炉灶,涮干净药罐子,开始忙着熬药。
头和药熬好,滗出药汤,接着熬第二和。一时间,左邻右舍,都闻到徐家传出的中药味。待头和药汤凉温,徐二就端到炕前,拿羹匙舀着往爹嘴里喂。无奈这会儿徐半仙已经张不开嘴了,药汤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
甄永信帮着把第二和药熬好,看看没事可做,就回家去了。
甄永信刚走到自家门口,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甄先生!”
甄永信回头看时,见是徐二追着跑来。
“怎么啦?你怎不在家侍候你爹?”甄永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