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造体:“那我还想问你,你想通过那场歌剧表演表达什么?”
构造体:“讴歌英雄的无畏?还是赞扬战争的伟大?抑或是抒自己对逝者居高临下的悲悯和同情?”
赛琳娜:“居高临下的悲悯和同情······我并没有······”
构造体:“不要试图狡辩,创作者的真实意图总会在他们的作品之中一览无余,我想你比我这个武夫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赛琳娜:“我不确定,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这里,我希望得到您的意见。”
赛琳娜:“我知道您是那场撤退行动的亲身经历者,我只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同。”
士兵再次嗤笑了一声。
构造体:“你问我为什么不鼓掌?何不回去看看你所搭建的舞台?”
构造体:“你想在金碧辉煌的歌剧舞台上搭建出战后的废墟,于是你在石膏上雕刻出弹孔,用凿子捶打出裂痕,我看得出你煞费苦心地布置了这一切,让它尽善尽美。”
构造体:——是的,尽善尽美。
构造体:“那片废墟太美了,你创造出的是帕特农神庙的断壁残垣,而不是战后的废墟。”
构造体;“你不知道应该用于点缀那片废墟的是烈火灼烧过后的痕迹,是鲜血的斑驳,以及累累的残肢断臂······”
构造体:“你的废墟体面而干净,一如你脑海中苍白的想象,仅此而已,与战争毫无关系。”
构造体:“你以为在前线,世界还会像空中花园这样有条不紊地运行吗?你的演出里那场隆重的追悼会,在前线根本不可能出现。”
构造体:“念悼词、奏丧乐?我们连活人的哭声都听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安慰死人?”
构造体:“如果仅仅只这形式般的东西,倒不至于让我在这个地方大呼小叫。”
他忽然拔高了声音,近乎质问。
构造体:“最后一幕,你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
赛琳娜后退了一步。
明明自己亲手谱写了那部歌剧的每一句台词,明明那场歌剧才刚刚落幕,现在回想起来,她却连方才的一切轮廓都记不清楚。
只能隐隐地记得,自己最后让留在地球上的士兵,濒死之前,对已经离开地表的人们,献上了祝福。
了无遗憾的死亡,无悔的付出、对未来的付出、对未来的祈愿,那是她能想象得到的最体面而完美的谢幕。
构造体:“——‘再见了,我亲爱的同胞。’”
构造体:“——‘愿你们的未来,充满爱和光明。’”
士兵一字一顿地模仿着歌剧演员念台词时的腔调,乃至抑扬顿挫,仿佛是在以此取笑她。
构造体:“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歌剧。”
构造体:“听听,被逼无奈而接受死亡的弃子对一群逃离故土的懦夫献上了祝愿,这是什么该死的新时代的笑话?还有比这更侮辱人的吗?”
构造体:“也只有像是你们这些生活在空中花园的、养尊处优的人,才会写出那样可笑的‘喜剧’。”
构造体:“给我听好了,你在上演一出滑稽的、根本不存在的、令人捧腹大笑的喜剧,你所叙述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改造体:“跟你不一样,我经历过那个时代,我摒弃了自己的肉体,摒弃了自己的人格,摒弃了自己的尊严,才能换来生的机会,才获得了站在这座伊甸上的门票。”
构造体:“我成为了构造体,但是闭上眼睛,意识海中所浮现的依然是往日亡灵的哀嚎。”
构造体:“我的家人死在了地上,我没能握住他们的手,但是我看见了他们最后的目光,其中绝对不存在所谓的祝福,只有恨意。”
构造体:“被抛下的人只有憎恨,离开的人只有悔恨,这座伊甸诞生于仇恨和无数尸骸之上。”
构造体:“在那场战争之中,人只会跟牲畜一样,毫无意义地去死。”
构造体:“没有信仰,没有荣誉,更不存在所谓的最后的谅解和祝福。”
构造体:“有的只有无尽的仇恨和愤怒——该死的,我们为什么要面对那一切,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站在了那里,为什么我们不得不被逼到那样泯灭一切的境地?”
构造体:“当有生力量化作冰冷的数字时,你才会理解什么叫做战争的恐怖。”
构造体:‘当人连人都不能当的时候,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战争的无奈。’
构造体:“我们舍弃了一切守卫的人民,却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消费我们的苦难,来满足自己自以为是的同理心和虚荣心。”
构造体:“一个没有见过地狱的人跟我这种趟过冥河之水的人,在这个地方讴歌战争与和平?她还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一起鼓掌?”
构造体:“我再也没见过比那更傲慢的‘讴歌’了,恕我先行离开,我能在这个地方体面有礼地和你说话,已经是倾尽自己仅有的所有教养了。”
士兵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徒留下赛琳娜孤身一人,站在空旷的广场上。
她站在原地很久,脸上没有分毫被侮辱的羞愤,只是微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