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铭看着这伤,渐渐想起了当时为什么要罚这奴才。
他脸上最后一丝笑纹消失了。
「你可知错?」他问。
跪地的壹陆三转过来叩首道:「属下知错。」
「何错?」芮铭挑了挑眉。
「期满罔上,心存侥幸,畏战惧死,十分之错。」壹陆三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说着堡内一等一的大错的时候,连一丝害怕都没有,就跟块石头一般。
「那我饶了你的狗命,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跪地的壹陆三又重重叩了一个响头:「谢主人不杀之恩。」
芮铭低头看着他,眼神漆黑漆黑的,也瞧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道:「甚好。那你便在这儿跪着吧。」
「是,主人。」
恭敬有礼,应对分明。
芮铭甩袖,转身往内院走了一会儿,见那影卫还是木头一般纹丝不动地跪在雨地里,又有些不忍。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走回去道:「下去洗了澡、上了药、穿了衣物,再过来领罚。」
跪地之人情绪似乎轻微波动了一下,轻微的让芮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接着那人道:「多谢主人慈悲。」
芮铭摸摸鼻子,觉得滑稽。
慈悲?
芮大堡主走后,陆三在议事厅外跪了整整一夜。经历鞭刑没有休息,又在雨地里淋了许久,再在这石板地上跪了三四个时辰,陆三觉得自己浑身都跟沸水煮了一样,滚烫的快熟了。浑身无一处不在疼痛难受。只是旁人看了,却是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的。
然而他却觉得运气还算不错。
若是还在厂子里,说不定这会儿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待着,不能听不能语不能看。哪里比得上这外面的风景,不但能听见鸟雀叫声,远处偶有丫鬟侍卫走过,聊天的声音传来,都分外的好听……
陆三目不斜视、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心里却在想着些有的没的。
说是领罚,壹陆三再见到芮铭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芮大堡主手里正拿着一个册子翻看,陆三不敢说话,进屋了便归于距离堡主最远一处。过了半晌,芮铭才放下手里的册子道:「你过来一些。」
壹陆三起身,走了几步,跪倒在芮铭案几前。
「属下叩见主人。」
芮铭点了点头道:「你可知我手里这是什么?」
「属下不知。」陆三头也不抬地回答。
芮铭失笑:「你看都未看,就怎么不知?」
陆三于是抬头迅速的扫了一眼芮铭桌上的册子,眼神几乎完美的没有抬高,又立即俯首下去道:「属下斗胆,主人手中的应是壹陆三的行录。」
所谓行录,就是档案,只是比档案更加详细。暗西厂的行录将此人的来龙去脉,练功明晰,擅长领域,弱点优点,搏击经历……——记录,仿佛是一本指南册一般,让主人能牢牢地把握住手里的影卫。说起来是暗西厂管理有方,可真个剖析下去,却是真真的把那些个影卫当成了物件工具,未当作人看。
「行录里记载道,你十六岁已是入了『壹』字头的,按理当年就可以直接录入黑衣十二骥,你却败了,只得了陆三的位置。」
「是,主人。」
「十年来,你在这陆三的位置上,竟然变都没变?」芮铭一笑,「若不是今年壹字头只剩下十五人,只有三人是五年以上的老人,你是不是还能继续当你的壹陆三。」芮铭的语气倒也不算狠,不知怎的,听起来却有如刀剐一般的寒栗。
壹陆三重重叩头道:「属下贪生怕死,屡违厂训,请主人赠死。」
芮铭原以为他会求饶,没想到干干脆脆的承认,反而有些愣。他想到之前的鞭刑,叹气道:「罢了,该罚的已经罚了,揪着你这一处不放,反而显得当主人的小气。」
「多谢主人。」壹陆三又叩首道,声音平平淡淡、无气无落,一点也不似刚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的。
芮铭看着壹陆三,有些不爽的感觉,咳嗽一声道:「且说说,我选你出来是要干什么的?」
「属下斗胆,应是入黑衣十二骥,作主人的贴身影卫。」
黑衣十二骥这个位置相对于其他工作,确实有些特殊。黑衣影卫只有十二人,死则由暗西厂补入。一般乃是暗西厂壹字头中的精英,才可能被选中。而这筛选过程就更是残酷,不同于取得壹字头的排位赛,乃是以命相搏。如若选中,只能进不能退,退则死无葬身之地。
一旦入选,则区别于其他影卫,有对应的名字——赵大、钱二、孙三、李四、周五、吴六、郑七、梅八、冯九、陈十、褚十一、卫十二。姓名以入黑衣的时间为准,如有人死,则后位依次填补。
芮铭上次出堡,遭了伏击,不仅折损青衣四骥,还连带着折了黑衣一骥。损失不可谓不大。青衣因了从小的感情作祟,不肯添人,黑衣则是势必要补齐的。
毕竟无论是在谁的心目中,那些个影卫,不都是些消耗品吗?
芮铭从桌上拿起一块儿黄铜牌子,随手扔下案几道:「拿着,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堡主的黑衣影卫了。」
那牌子扔的地方,距离壹陆三不远不近,他非得往前挪动才能够得手。
壹陆三低垂着头,往前跪爬两步,将那黄铜牌子放在手里,牌子似是经了许多人的手,已经被磨得锃亮,有些磕磕碰碰的痕迹,里面黑黑的,仿佛是凝固的血,壹陆三不敢细看,翻过来,那牌子上面刻着三个字,他摸了摸。
「忘记影卫都不识字了。」芮铭的声音轻飘飘的从头顶传来,带了许多上位者的俯视,「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卫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