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诚别过脸去,这样的眼神,明知他是天真的,他是无意的,但是还是招架不了。
薛允诚道:
“你,去吧。”
练离道:
“哦。”
突然又拉住他的衣袖,“我……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薛允诚问:
“什么事?”
练离有些吞吞吐吐,“是这样……前一天,有一对,情人,生前殉情而亡。如今判官将他们发往投生去了。可是……那生死簿上,写明了,两人,必将生生世世生隔着千山万水或是世仇,还是无缘……我想……我想……他们……太可怜了……就……就……就偷偷地,改……改了一下,将……将他们……发往投胎至一对……一对邻居的家中,可以……可以……青梅竹马……求你……求你……”
练离的声音随着薛允诚脸色的渐渐暗沉而越来越小下去。
薛允诚只觉一颗心往下沉去,直沉到底,漫漫的凉意冲刷上来。
薛允诚道:
“这种事,是可以胡闹的吗?”
那不是练离认识的薛允诚的声音,那是地府最高权力者十殿阎王薛允诚的声音。
练离松开了拉住他衣袖的手。
薛允诚又道:
“叫判官来。”
练离嗫嚅:
“求你……”
薛允诚暮然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地道:
“去—叫—判—官—来!”
练离愣住了。慢慢行了礼,后退。
突然听薛允诚在身后问:
“你等我就为这个?”
私自修改鬼魂的投生记录,是很重的罪,练离来的时日太短,他少年心性,他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薛允诚心里的恼,不仅为了练离的莽撞,也为了另一份情绪,其实若是仔细想想,不至于误会至此,只是近情时的人,有时,真的是特别地糊涂,特别地计较吧。
未及练离回答,那人便进了大殿,只余阴沉薄雾中的一个宽阔却模糊的背影。
练离呆了半晌,终于有泪热热地流下来,一路流到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那一种奇妙的,陌生的,让人痛了心的,叫做忧伤的情绪,长了翅膀,在练离年青却漫长的生命里,轻轻飞掠而过。
练离对自己说:
“我等你,其实,不是为这个。”
练离其实不太明白人世间的情与爱,他对自己的感情也是糊涂的,只是单纯而近乎本能的喜欢那个严肃规整的男人,那个与他所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样的人。他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有趣的,会关心他,偶尔训斥他的人去喜欢着,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这地府十殿的最高权利拥有者,他是王。
练离跪在殿中,看着上方那威严的人,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事情。他派了黑无常与小鬼去追回那已前往投生的两人,又与判官江树人一起修改了生死簿,商讨向天宫汇报此差误的对策。
练离静静地跪在地上,冰冷的墨色大理石的地面,硌得他的膝盖生痛,那凉意一路升上来,直到肺腹之间。腿渐渐地麻木起来,没有了知觉。
薛允诚用好大的劲儿,阻止了自己向下方看去,却依然能够感到,那一道疑惑,委屈,不满亦不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这一刻,他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不能不让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一时的放纵有可能会害了这个大胆的,过于善良,又颇有些任性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