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被追杀的当事人屈三娘不紧不慢地夹了?口?菜,满不在乎道:“他?们的行?踪这么大张旗鼓地放出来?也不担心?有不怕死的去找麻烦。”
“不是大张旗鼓,是有人在北地附近刚好碰上认出来了?。附近又没有别的大城,所以大家都猜是不是要过来。”
“而且,”丽娘放低了?声量,“听说屈家那位也在,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说不准这个时候人家已经在城里了?。”
屈家那位。
指的是屈慈。
毕竟屈家收养的义子一夜之?间将当时屈家的主?事人兼义父手刃,而后被追杀奔逃数月后,又连杀了?屈纵屈晋,将屈家纳入彀中,怎么看都很有戏剧性。
世?人都觉得这就是个心?机深沉城府极深的心?狠手辣之?辈,各色传言在流传中发酵,最后活脱脱把人塑造成了?江湖魔头的形象。
屈三娘想怪不得刘向生?那么火急火燎。
她咽下最后一口?饼,拍去手上的碎屑,起身,突然说:“我明日就要走了?,日后恐怕没法来。”
“这么突然?”丽娘收了?八卦的话头,有些意外。
北地人流复杂,多的是亡命之?徒,今日来明日走,也算寻常。屈三娘在这儿待了?近三个月,已然不算短。
屈三娘并未做太多解释,与唯一的熟人丽娘简单告别完,她戴上帷帽,提着两个饼离开。
丽娘虽有些怅然,但见过不知多少风雨,也早已习惯了?生?命中的人来人往。
食肆依旧有条不紊地接待着闲散来客们。
屈三娘前脚刚走不久,推门声响,丽娘寻声望去,目光被来客手中提着的鸟笼引去,回神,又落到他?的右眼上,怔愣几?息,如常笑道:“客官,来点儿什么?”
来者礼貌道:“两个烧饼,谢谢。”
乌夜啼(二)她以前竟然是这么狂野的……
屈三娘从云记离开,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走停停。
她估摸着现在回去指不定又要怎么被刘向生念叨,还不如在外头躲个清闲。
虽然没在北地?停留多久,但相比其他去处,她还挺喜欢这儿的。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出门拐三个弯能碰上四个杀人?犯,谁身上都不干净,自?然而然完全无?需像先前那般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遮掩身份。
因为足够混乱,所以没有谁会在乎一团浊水中混入的几颗尘土。
除了风沙太大以外,她也?挑不出什?么其他的不满之处。如今要走,到?还有几分不舍。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旭日从正中渐渐西?落,抬首,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莫名积了一层阴云,隆隆雷声乍响。
不过多时?,一滴银光自?天际悬落,落到?屈三娘的手背上,水珠顺势滑落,滑向指尖。
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
初春的雨,裹挟携着冬日的寒,穿透衣物浸入肌骨,又钻入心头。
屈三娘听到?没带雨具的行人?们加快脚步,大声叫嚷,骂骂咧咧。
细雨绵密,如交错的网,帷帽起到?的效用聊胜于无?。
她站在落雨中,失神望了会儿阴沉沉的天,而后回神,迈步向前。
屈三娘既没躲到?就近的檐下避雨,更不如何急切归去,只是不紧不慢地?从容走在雨幕里,在周围拿着各式物件遮挡奔走的行人?间独树一帜,像个怪人?。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察打量街道上如她一般被这突如其来的落雨劈头盖脸砸了一身的倒霉行者。
有街头小贩着急忙慌地?收摊,有闲逛的女郎被晕花了妆面?,穿过人?群的罅隙,她还瞧见有人?手里提着鸟笼。
那人?抬着伞,面?容被行走的人?群掩住,看不清晰,提着鸟笼的那只手却宽大苍白,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很短,贴近指缝。
——手长得还挺好?看。
行人?庞杂,她原本?不该注意到?,只是那笼中的鸟啼声实?在吵闹,也?叫人?完全没心思将注意力集中于那手上。
屈三娘看了两眼,没有过多在意,如常与人?擦肩行过。
没再多走两步,抬伞者似乎察觉了什?么,就这么擦肩的功夫,回身远望,茫茫人?海无?处可寻。
……
绕了一圈路,雨势不减,屈三娘走累了,这才走进临近的一家?客栈,要了茶水与糕点?,在大堂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歇脚。
堂中多是来避雨的散客,多数要了酒肉,与临时?拼桌的生人?高谈阔论,放生言谈,很是吵闹。
她摘下直滴水的帷幕,抹了把未能逃脱雨意侵袭的脸,将手里提的饼置到?桌上。
所幸有油纸包着,两块饼都完好?无?损,余温尚存。
刚咬了口还热乎的饼,略带几分熟悉的聒噪嘶哑的鸟鸣穿透了吵闹的人?声,直直钻入屈三娘的耳中。
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是先前在街上碰到?的那只黑不溜秋不知道是什?么品类的鸟。
视线沿着提着鸟笼的手向上,屈三娘总算是看清这鸟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出乎意料,对方有一张很难不引人?侧目的脸,眉骨精致但并不过分硬朗,鼻骨高挺,薄唇,肤色苍白,绝不会叫人?错认性别,却有很难不赞一句漂亮。
只可惜白壁有瑕,引人?生憾,他的右眼自?眉骨处有一道短疤穿眼而过延伸至眼下。
像一块破碎的玉。
屈三娘看着他站在堂中同小二说了些什?么,明明就站在人?群间,却跟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