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堂前两侧挂着两副遒劲有力大字,紫檀木桌上供着鎏金的香炉,袅袅青烟向上飘起。
一锦衣小郎君端坐下方,不过五岁的样子,长得唇红齿白,极好的相貌却绷着一张脸,正襟危坐,一派正经严肃。
见宁锦婳进来,他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淡道:“母亲安好。”
声音略显稚嫩,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一年不见母亲的急切。
看着眼前几近到她胸口的少年,宁锦婳心潮翻涌,似有千言万语,却尽数堵在了喉咙里,只憋出一个干巴巴的“嗯”字。
陆钰得到她的示意,施施然坐回圈椅上。
母子俩不咸不淡地说着话,陆钰虽年纪小,却十分沉稳。跟那男人一样不爱多言。大多是宁锦婳问,他答。回答得规规矩矩,言辞间恭敬有余,却亲昵不足,幸亏抱月中途来上茶,缓解了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
宁锦婳把茶沫撇开,抿一口温热的茶水。今日放的是清骏眉,清冽甘甜,她却尝出了一丝苦味。
——明明是她的孩子,却这么陌生见外,她一想,心里跟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疼。
钰儿不过满月就被陆寒霄抱走,送给宫中的舒贵妃抚养,连她这个母亲见面都得进宫递牌子,十次牌子,九次都被这样或那样的理由驳回,最后能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她在他三岁的时候去瞧他,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骨肉分离,子不认母,说是剜心之痛也不为过。
母子间本就情分淡薄,尤其近一年来,宁锦婳搬离永济巷,接着发现怀孕,她不欲声张这个消息,终日深居简出,陆钰从宫里过来好几趟都被她拒了。后来宁府出事,她忙的脚不沾地,细算起来,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
他长高了,也更冷淡了。
她的钰儿完美继承了她的相貌,像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好看。但性子却十足十像极了陆寒霄,甚至比他更冷淡内敛。紧绷着小脸,一身的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锦婳对旁人不假辞色,但对上这个让她心怀愧疚的儿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近了怕惹他厌烦,远了又舍不得,她内里小心翼翼,面上却不露端倪,直到陆钰问道: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宁锦婳呛了一口水,捂着胸口直咳。
陆钰一双瞳仁黑黝黝,直视着她:“您外出一年有余,如今父王归京,您也该回来了。”
当初宁锦婳另辟府别居,而后不出一个月,陆寒霄动身回滇南,旁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平日吵归吵,闹归闹,临了还是舍不得的——他们都以为宁锦婳是不想在世子府睹物思人才搬出去。
其实在那之前,两人的关系已经摇摇欲坠。她甚至拟好了和离书,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那男人就走了。
她和陆寒霄这些乌七八糟的纠缠,宁锦婳不想让孩子知道。她含糊道,“再说吧。”
陆钰抿着唇,近乎固执地问:“母亲可否给个准话?冬日天寒地冻,这一方小院,连地龙都烧不了,您若在此受了寒,儿子内心惶恐。”
“……”
“难为我儿惦记。”
宁锦婳放下茶盏,斟酌着语气,“每日成车成车的碳往这儿拉,我哪里会受冻……钰儿,我在这里很快活,”
这句话不假,世子府修建的宏伟壮丽,府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和皇宫别苑比也不差什么。可她嫁进去后,从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诺大的院子里永远都是她一个人,晚上黑漆漆的,她让人燃上烛火,彻夜不熄,可她还是害怕得睡不着觉。
那里太黑、太冷了,她不喜欢。
——
陆钰垂下眼帘不说话。宁锦婳沉默着喝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忽地,陆钰道:“今日父王进宫请封世子。”
“嗯?”
宁锦婳面露惊色,“这么快?”
虽说钰儿是铁板钉钉的世子,但陆寒霄才回京几天,这么着急做什么。
“快么?”
陆钰神色忽冷,抿着唇,“儿子并不这么觉得。”
钰儿生气了。
宁锦婳的直觉很敏锐,几乎瞬间就觉察到了。不说母子连心,她和陆寒霄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陆钰跟他爹一个性子,她对他们父子拿捏的透透的。
可她却不知他为何生气,更不知该如何补救。
她对陆钰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地,就怕万一弄巧成拙,让钰儿更疏远她,她们母子之情本就生分,再经不起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