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放置的长椅和垃圾桶像被橡皮擦擦去一样,被慢慢抹除;人工开凿修建的台阶很快风化,蜕变回最原始的山林与土地;五岳独尊的红漆刻字在褪色,石头表面布满风吹雨打的天然裂纹,它变成了整座山上无数普通石头的其中之一……
所有东西都在变得原始,却很难分辨到底是时间倒退到了尚未开发的时候,还是沧海桑田的演变,让人看到这座山几千几万年之后的样子。
截然不同的山顶,唯独站在中间的荀言一如既往。
神态淡漠,眸光沉沉,他看着漆黑的天空中人眼不可捕捉的滚动的云层,缓缓捏紧了握着昆吾刀的手。
第一滴雨像突破了什么看不见的遮挡,落在他的手背上。
接下来是第二滴,撞击在刀鞘,炸开成一朵细碎的小花。
然后是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
潇潇雨幕之中,有似是而非的泛着光的人影逐渐浮现,汇聚,凝结。山风中回荡出缥缈的诵经声,钟鼓声,祭祀声,深奥晦涩的祝祷词由听不懂的语言吟唱出,与天空中的人影逐渐相连。地面燃烧起无法被雨水熄灭的火苗,沿着古旧繁杂的脉络,最终形成一个阵法,与日月相连,星辰相接。
这是真实的泰山。
一个倾人世间之力,而被改造出来的,供人引神的祭台。
在最原始的信仰之中,神不是罗汉菩萨,不是天尊老君,也不是远古时期的各个部落之主。整个世界值得信奉的神只有一个,那就是“天”。
荀言迎着雨丝抬头。
天空之中已经形成一张完整的、巨大的、清晰而立体的人脸。
天道一直在衰弱,但这张脸一直在进化。
直到现在,它已经进化成了一个看起来完全与普通人毫无区别的“人”。
只是它的眼睛始终无法睁开。
荀言来这里,就是为了等它。
而它此刻现身,却是为秦以川而来。
地面上的火光有一阵的波动,像是风吹动了火把,带起一串摇曳的光影。
天空之中的那张脸有了一种类似迷惑的神情。
比起黄泉的进化速度,天道明显还差得太远。
泰山之上,是一个专门用以献祭的阵法。
站在阵法上的人将自己作为祭品,来换取自己或者整个部落的需求得以满足。
秦以川,本是最初既定的祭祀品。
荀言并没有提前了然这阵法存在的真正价值,但直到他看到被成功引来的天道之后,便已经打定了另一个主意。
一个和原本的打算并不相同,但能够殊途同归的主意。
昆吾刀的刀刃划过一束转瞬即逝的寒光。
与刀刃上的寒光一起泛起的,还有冰丝一样的雨水。
气温已经下降到了人类不可忍受的地步,在低温下,就算有降水也会是雪而不是雨,可是现在,人类社会的气象学常识已经失去了作用,从天而降的雨不再是单纯的雨,而是武器。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猎杀。
荀言抬起头,闭上眼睛。
周身锋利的冰丝被缓缓扭曲,慢慢停止,像凝固一样,漆黑的阴影冲天而起,挟着暗色的刀光,如倒放的坠落流星,重新逆转冲破苍穹。
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远古时代,都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亲眼看见过荀言的真正实力。
就连秦以川都没有。
而同样,无论是远古时代,还是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猎杀过天道的,并不只有秦以川一个。
在那场无法逆转的浩劫之中,九州裂,诸神死,零星的幸存者竭力狼狈逃窜,大荒归于废土之际,他是唯一一个向天挥刀的人。
他是从归墟而生的天生鬼主。
秦以川以兵解挡下天道用以灭世的最强大的力量,给别人留下了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他同样想用同归于尽的方式,猎杀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
第531章暗红色的极光
他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他没能真的杀死完整的天道,但杀死了天道最重要的那个分身;他以撕裂魂魄并镇压自己的方式,在天道反击的刹那让身为鬼主的荀言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天道就如一个并不多么智能的程序,它找不到自己的攻击目标,就此消失在残破的大荒之中。
也是因此,才能有那么多的人幸存下来,并一直活到今天。
若从极远的地方,能看见挂在夜空的那张巨大的人脸,在额角的位置刺入一枚细长的刀片,蒸腾的黑影犹如流淌的墨痕,沿着刀片刺入的方向渗透。
人脸寸寸龟裂,漫天冰雨倒灌,化作无数支锐利的箭矢,密不透风又铺天盖地地覆盖上入侵的黑影。
冰雨是规则所化,无处可躲,所以荀言也并没有任何躲避的打算,反而锋芒毕露,昆吾刀的杀机已经绽放到了极致,嵌在刀身中的那一小块石头红光猎猎,在漆黑的刀身上勾勒出赤红的纹路,浓烈到几乎快要跃出来。
冰丝与黑影相撞,两种皆是不可阻挡的能量相撞,在天际之中炸开,将整片天都染成暗沉的血红,并向四周不间断地无限蔓延。
泰山之巅的祭台被彻底摧毁,裂开的巨大缝隙向山体的深处延伸,以泰山为核心,方圆几百公里的范围内,都观测到了突如其来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