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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拜师(第1页)

小满迈着她那短短的小腿,蹦蹦跳跳地去找大嫂,天宝程在一旁静静目睹,未一语。

周大嫂明显被惊得不轻,反反复复确认了小满转述的庄先生的话语,思考片刻,便决断地将手中物什置于灶台之上,宣布道:“行,大嫂先带回家,回头再来拾掇。”小满的记忆力如同装了弹簧,新鲜事儿一桩桩清晰无比,即便如此,周老爷子还是追问了三遍,随后便在门槛边坐下,从腰间抽出一袋烟丝,细细填入烟斗,沉默不语。

众人皆静默,钱氏对小钱氏吩咐道:“先忙你的活计吧,这事儿不简单,得等老大他们回了再说。”小钱氏应声,继续在学堂中忙碌。

钱氏瞥了周老爷子一眼,拉起小满的小手步入屋内,低头凝视着她。只见小满圆乎乎的脸蛋上写满了困惑,显然还未领悟其中的深意。

钱氏思索片刻,轻声问道:“小满,想不想上学堂啊?”小满眨巴着眼睛答道:“我一直都在上学啊,我已经学会了《千字文》,庄先生还说要教我《论语》了,我都能数到一百了呢。”钱氏轻抚她的头,又问:“喜欢上学吗?”小满意外地点点头,满脸欢喜地说:“喜欢极了,读书就像探险一样好玩,我开心时读《千字文》,就像唱着歌,更开心;不开心时,读读《千字文》,烦恼就飞走了。”

钱氏的眼神变得深远,仿佛飘向了未知之处,良久才叹息:“真是遗憾啊……”小满爬上了床,依偎在母亲身旁,仰头问:“娘,遗憾什么?”“遗憾你不是个小子。”小满立刻嘟起嘴:“我才不要当小子呢,小子脏兮兮的,还臭烘烘的,哪有女孩儿好看。”

钱氏忍俊不禁,“是啊,我们的小满既干净又香喷喷……”只是小子能承继香火。钱氏自认心如磐石,此刻却也泪光闪闪。

小满见状心疼不已,连忙为她擦拭泪水,自己的眼眶也跟着泛红,带着哭腔问:“娘,为什么哭?是不是不喜欢我去上学?那,那我以后少去好了。”钱氏破涕为笑,边抹泪边捏了捏小满的小鼻子:“你这个小机灵鬼,跟你爹一个样,尽会说甜言蜜语逗人。”

小满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原来她爹是这样的人。钱氏的悲伤只是一瞬,随即拥着小满道:“既然能读书,那就读,书中自有黄金屋,虽然你是女儿身,但读书会让你比别人更有能耐,以后不会被骗,不受伤害,生活也会更加美好。”

钱氏虽目不识丁,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妇人,却自有她的见解:“看看那些男人们,识字的总比不识字的过得滋润,懂算术的总比糊涂虫机智,女孩子也一样。”

小满用力点头,“先生说读书能让人明事理,白二那个笨蛋,说他不考科举,以后就靠收租过日子,先生就教训了他。明理的人走到哪里都不心虚,做事妥当,可以……”后半句有些拗口,小满卡壳了,幸好天宝提醒,她才接上,“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心不败,人就不败。”

小满虽然对这话不全然理解,但当时庄先生的形象在她心中顿时高大起来,让她羞涩得恨不得围着村头小河跑上三圈,大喊几声,因此她牢牢地记住了。

她眼睛闪着光,对母亲说:“娘,我要读书,还要明理!”钱氏望着她那认真坚定的小脸,几乎就要应允,但想到家中的拮据,还是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还是等当家人拿主意吧。

周大郎一行人在晚餐时分归来,夕阳正准备西沉,众人已饥肠辘辘,毕竟早餐仅是稀粥充饥。众人匆匆洗手后围坐在餐桌旁,周老爷子不急于谈正事,待大家吃饱喝足,这才移步院中,唤来老大、老二和老三商议。

小钱氏向外望了一眼,眉头微蹙,手中的抹布被她揉得更紧,周二嫂冯氏也随之望了一眼院子,悄声说:“公爹莫非真想让小姑去上学堂?”何氏也皱眉:“不至于吧,那得多少钱啊,大嫂,婆婆不会也同意了吧?”小钱氏心中五味杂陈,虽然不情愿小姑上学,但中午却是她亲自带小姑回家的。

中午得知消息时,她先是惊喜,小姑能成为庄先生的弟子,未来该有多风光。然而回到学堂,她便意识到,读书需要花费。

即便庄先生私授学业,不收学费,但拜师礼、节日礼物哪样能少?这些都是小数目,更别说读书还得买书,笔墨纸砚哪一样不需银两?虽说庄先生的学堂收费不高,因大部分由白地主承担,但在周四郎赌博败家前,周家也无力送任何一个孙子入学,原因之一便是家底单薄,养不起读书人。

以前供养不起,现在更是捉襟见肘,家中还有婆婆常年吃药,开支更甚。

种种考量冲淡了小钱氏最初的喜悦,剩下的只有担忧。

当然,小钱氏所虑,周家的男人们自然考虑得更为周全,尤其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周老爷子,本不情愿让小满读书,但下午妻子和小满的对话让他反复犹豫。

晚餐时,他看到小满双手捧着大碗,几乎将小脸埋入粥中,一碗稀薄的白粥也吃得津津有味。再看身旁的三个儿媳,刚放下碗筷便忙于收拾桌面、洗碗、打扫,周老爷子的心秤渐渐倾斜。

他的小满身体娇弱,皮肤白皙,又惹人怜爱,在家受父亲和兄长宠爱,但十年、十五年后呢?她是否也要像哥哥们一样,成为一个农妇?

周老爷子猛地吸了两口烟,呛得咳嗽,才将烟枪轻轻敲了敲,说:“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想法?”

周二郎和周三郎交换了个眼神,低头答:“我们听爹和大哥的。”

周老爷子瞥了他们一眼,转向周大郎,“大郎,你说。”

周大郎咬咬牙,道:“既然庄先生愿意收她,咱们就供,等她长大了,若能嫁到镇上,就不必像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对!”周老爷子一拍大腿,“我正是这么想的,这世上能有几个闺女识字,还会算账?数数家里的孩子,哪个比小满聪明?大头哥连鸡蛋账都算不清楚,小满一眼就能数明白。我们小满模样好,长大后肯定更标致,别说镇上,说不定还能嫁到县城去。”

周二郎纠结道:“话虽如此,但读书得花不少钱,她是女儿家,不能考科举做官……”在父亲的注视下,周二郎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好捅了捅老三。

周三郎说:“我听爹和大哥的。”

周大郎和周二郎:“……”

周老爷子又抽了一口烟,道:“庄先生肯定不会收小满的学费,我们只需备些拜师礼。”

周二郎接话:“那书和笔墨纸砚总得买吧,总不能让庄先生既当师傅又出这些,爹,这些东西开销可不小。”

家里无人读书,不知具体价格,但一听书、笔、墨、纸,就知道价值不菲。这也是周老爷子犹豫的主要原因之一,他低头抽烟,默不作声,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深沉,眼神中透出不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大郎手背青筋暴起,咬牙道:“爹,小满是个好孩子,庄先生也知道咱家情况,我去求他,现在他们学哪本书,我们就买一本。小满还小,暂时不用纸墨练字,等她长大些,家里或许也能攒些钱。”

周老爷子见长子表态,松了口气,点头道:“行,就这样,后天我和你带小满去拜师,顺便和庄先生商量商量。”

周二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言,心里却忧虑重重。

老四十六岁了,本就该谈婚论嫁,原打算是过年时娶进门,开春能一起下田。可他赌博,败光了家财,名声也坏了,怕是三年内娶不到媳妇。

老四晚几年结婚是他咎由自取,可老五呢?老五都十四了,再过两年也该议亲了,这婚礼的花费可不小,况且母亲还需要长期服药。

家中六个兄弟,还没成家的暂且不论,已成家的三个,老大稳重却不够机敏,老三更是老实巴交。唯有老二机灵,又常去市集交易,眼界比老大宽些。

赌博事件一出,他就盘算好了,三两年内家里总能存下三四吊钱,到时候再借点给老五娶亲。老五之后是老四和老六,这三个小的完婚后,家里至少还得穷困十年,然后就轮到大头了。

他原计划一家人齐心协力,父母在,兄弟们劲往一处使,赚钱其实比单打独斗要快。虽然弟弟、侄子以及他的儿子相继成亲,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多余的闲钱,但至少衣食无忧。

但若加上小满读书,家里就真的一分多余的钱也没有了。

周二郎挠挠头,最终无奈地想,算了,家是爹娘当的,烦恼也是他们的,他只要乖乖听话,管好自己的小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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