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俞孟茗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不自觉地把呼吸声放轻了些,像是怕扰到了熟睡中的人。她脸色算不上好看,眼圈微微有些青,看上去很久都没睡上一个好觉,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紧挨着床沿坐下,弯腰靠在俞九如身前,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一下下传至耳边。声音每响起一次,盘旋在她脑海里的梦魇便淡去一分。
俞九方的声音不冷不热。
“我半个小时后过来。”
俞九方觉得俞孟茗好像变了,但他早已对这位妹妹没了兴趣,连失望至极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都显得多余。他看了眼弟弟,转身带好门离开了病房。
无论俞父他们如何悉心照料,一个多月下来,俞九如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脸色白到有些透明。但他的手却很暖和,是那种让人冬天里握上了就不想撒开的温度。
俞孟茗拴在记忆上的闸仿佛被这股温度融化,她渐渐回想起许许多多被她放置在角落的回忆。
她小时候很喜欢荡秋千,但秋千这种东西总得有个人推着才有趣。大哥俞九方当然是指望不上也不敢指望,弟弟俞九如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每次说好轮着来,但最后都是他推她荡。
俞孟茗是有一点点恐高的,嘴上说着让弟弟推高一些,再高一些。但真等高了心里其实怕得不得了,却还是端着副姐姐的架子不肯承认。
但俞九如总会及时停下,像是看穿了姐姐的虚张声势。俞孟茗还会故作镇定地问他怎么不继续推了。
他笑着说推累了。
明明是个每天都在练武上花三四个小时的人,推推秋千又怎么会累。
比起大哥和二姐,俞孟茗多数时间都和相差四岁的弟弟腻在一起。她的年少气盛和一颗小小的、有些虚荣的心被俞九如妥帖地保护了起来。
等弟弟长大了,她便越喜欢去哪儿都带上他。那种如同炫耀宝物般洋洋得意的心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态渐渐变了。俞孟茗能力不及大哥,她对自己说没关系,毕竟那是要继承家业的大哥。后来她现二姐并不差大哥几分,都是如出一辙的拔萃出类。
再到后来,她不经意间回过头,看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原来也是她望尘而莫及的出色。
那些自诩是她至交好友的人,却像是在透过她去窥视俞九方、俞孟芪,还有俞九如的一切。
今天怎么没带上你弟弟
小九爷最近忙什么呢
听说俞爷打算进军虚拟货币
孟芪姐出国交流深造了
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看似众星捧月,却没有一个人在问
俞孟茗你最近在做什么
你近来忙不忙
仿佛所有人都认定她无事可做,可悲的是这些认定并没有错。她亲眼看着大哥他们渐行渐远,自己却成了他们偶尔驻足时才会看到的存在。
在同6明阳交往后,她几乎是刻意地把6明辉介绍给了姐姐认识。她将自己对二姐俞孟芪的所有了解都尽数告诉给了6明辉知道,无一遗漏。
她一生中唯一一次预谋成功了。当二姐同她离开港都时,她把心里那份近乎卑劣的幸灾乐祸小心地藏了起来。
想到这里,俞孟茗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因为害怕被抛下,比起看着姐姐繁花似锦,她更愿她无所作为,这样就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平平无奇。
6明阳顾忌着俞家,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她终日无所事事却永远不用为吃喝愁,遇到棘手的麻烦只需给弟弟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她甚至在某些时候真心认为自己过得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活像一具被自我麻痹的行尸走肉。直至弟弟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俞孟茗仿佛终于走出迷雾,认清了自己的愚不可及。
拉近两人距离的最好办法永远是追上去,而不是把他拽下来。这世上没有谁是该永远被保护、被迁就的。
但这点,俞孟茗明白得太晚,为之付出的代价也太沉太重。
“九儿,醒过来吧。”
“小时候是姐姐带着你,以后就由你带着姐姐往前走。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掉队了。”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看着脸颊被泪水打湿的妹妹,俞九方冰冷的神色松动了一瞬,声音稍稍缓和。
“你该走了,小九要换药。”
俞孟茗低下头不想让大哥看到自己的狼狈。她不舍地看了眼弟弟,转过身正要离开时,手突然被轻轻拽住,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就说好了”
“以后我带着姐姐往前走。”
“这一次,可不许掉队了。”
“知道了吗”
窗帘拉开后,色调偏暖的房间看上去倒不太像是病房。矮桌上摆着的鲜花还带着露珠,不浓不淡的香味飘散在屋内,闻起来格外清新雅致。
俞九如本就腿长脚长,稍瘦一丁点都很容易看出来。昏迷的这一个多月来都是靠点滴和胃管吊着,整个人坐起来后扁扁一张,仿佛稍一不注意就要融进背景里消失不见。
这幅模样让想教训他几句的俞父和大哥俞伯东顿时偃旗息鼓,光是看他一小会儿都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