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謝謝姊姊?」沈忘輕聲提醒道。
程徹連忙道:「謝……謝謝。」那聲「姊姊」他可叫不出來,他心中的阿姊只?有柳七一人,可不是什麼?人都當?得起他「鎖橫江」的阿姊。
沈忘和程徹在主殿叩拜完,又跟著一群善男信女們裝模作樣地?在廟裡轉悠了起來。借著熙熙攘攘的人流,程徹湊到?沈忘身邊,小聲道:「無憂,你看到?了嗎,供桌下面那個木雕?」
「嗯。」沈忘應道。
「還有,地?面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也說不清是什麼?味兒,你聞到?了嗎?」
「嗯。」沈忘再次輕聲回應。
見沈忘只?是淺淺應著,卻不做分析,程徹便也隨著沈忘的目光四下打量起來:「無憂,你在找什麼?呢?」
沈忘將頭向程徹微微偏了偏,耳語道:「清晏,你發現了嗎,這廟裡沒有柴房。那小沙彌又被關到?哪兒去了呢?」
程徹面色一滯,繼而眼睛倏地?睜大。是啊,那個名?叫戒嗔的小沙彌,他們竟是再也沒有見到?!
「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子木雕,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無生老母。這幫和尚掛著羊頭賣狗肉,明面里將釋迦牟尼佛像擺在堂前,案桌下卻供奉著無生老母承其香火。在我的認知里,卻有一個宗教?,信奉著『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的八字真言,在他們的經典中,無生老母是上天無生無滅的古佛,她?先後派燃燈佛、釋迎牟尼佛、彌勒佛下凡統治人間。」
程徹頻頻點頭,再聯想?到?昨夜那巨大的彌勒佛影,篤定道:「這幫和尚既信仰無生老母,有篤信活佛彌勒降世,那定是你所說的那個教?派無疑了。這是什麼?教?啊?」
沈忘唇角勾起,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意。這個大名?鼎鼎的教?派是唐、宋以來流傳民?間的一種秘密宗教?結社,淵源於佛教?的淨土宗。早期的教?派崇奉佛法,提倡念佛持戒,規定信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號召信徒敬奉祖先,是一種半僧半俗的秘密團體。然而,隨著教?派的逐漸擴大,信徒的不斷增多?,這個教?派便不再僅僅滿足於傳揚佛法,反倒成了某些人愚昧百姓,斂財奪權的工具。
只?怕這供桌下暗藏的無生老母,也只?是冰山一角,那金光璀璨的桌圍下遮擋的,還不知有多?少污垢泥濘、狗苟蠅營。
他倒是要看看,這小小的德平縣,這繁盛於馬頰河畔的淳樸城郭,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沈忘的臉上還掛著笑,聲音卻是驟然冷了下來,在香客們嘈雜鼎沸的人聲掩蓋下,他對程徹吐出了讓王朝的統治者們都心驚膽戰的三個字:「白蓮教?。」
第72章白蓮彌勒(六)
就在沈忘和?程徹深入虎穴,一探白蓮秘辛之時,柳七和?易微正騎著沈忘的小青驢向山下走去。易微平素騎慣了高頭大馬,此時騎著?小青驢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她悠哉游哉地晃蕩著雙腿,信馬由韁,任那頭小青驢時不時停下來,啃兩口?路邊的蒿草。
柳七則背著?藥箱,一路步行?,採摘著有用的藥草。
「柳姐姐,你歇會兒嘛,天這麼熱,我?怕你過了暑氣。」易微俯下身子,有些倦怠地抱著?小青驢的脖子。她昨夜睡得很?不安穩,凌晨就被餓得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是以?清凌凌的眼睛下方多了兩道淺淺的陰翳。
柳七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搖頭道:「沒關係,我?習慣了。剛剛一路行?來,確實看到了不少長在路邊的莨菪,都是多年生的根莖,粗壯肥大。這活佛廟已經翻重?修了三年之久,僧侶們日日行?在山路上,怎麼可能將?菌子和莨菪混淆呢?可見那覺玄和?尚所言不實。」
「還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當真是白米吃飯,白口?扯淡!」易微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嗤,憤憤不平地罵道。
柳七不由莞爾,這易微口?不擇言的樣子倒是和?沈忘頗為神似,再加上她身騎青驢,一臉懶散,就越發顯得如出一轍了。柳七直起身子,用手遮住直刺到麵皮兒上的毒辣日頭,展顏道:「怪不得當初程兄會將?你二人認錯了,當真是像。」
「和?誰,和?那大狐狸?」易微驚道。
「是啊,就是你說的那大……大狐狸。」說到最後,柳七也被這不倫不類的稱呼逗樂了,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了冰面乍破,春水陡涌的明亮笑意。
易微卻被這一笑怔住了,她自小跟隨戚繼光,見多了王公貴族,娘娘公主,卻沒有一位女子的笑容能與面前的柳七作比。易微目不轉睛地盯著?柳七微微揚起的嘴角,以?及那柔軟的紅唇之間露出的潔白貝齒,痴痴道:「柳姐姐,你以?後應該多笑笑。」
半晌,又恍然明白那笑容並不是屬於自己的,而是屬於那隻精明得嚇人的大狐狸,不由得心中?泛起絲絲醋意,趕緊補充道:「多跟我?笑笑。」
二人正?自談天說地,卻聽前方的山路上鑼聲清脆,歌聲悠揚,正?是一名貨郎正?沿路叫賣,看他行?的方向,也正?是易微和?柳七的目的地——山下的村鎮。易微烏溜溜的眼睛狡黠地一亮,立刻拍著?小青驢的屁股向前追趕,把那貨郎攔了下來。
只見那位年輕的貨郎腰裡插著?一把串鼓兒,挑一條高肩雜貨擔子,一手打?板,正?高聲唱著?貨郎調。貨郎擔上斜插著?兩根交叉的竹枝,每根竹枝上各吊著?幾個造型精巧,形狀各異的小燈籠,貨郎擔兩端的筐子裡擺放著?五花八門的小物件兒,壘摞得像小山一樣,各色的瓷瓶、瓷罐、葫蘆、木偶、風箏、小弓箭零七八碎滿滿當當,各種貨品互相碰撞發出脆響,更勝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