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句不怎样具有效用的承诺,许常稚的命运还捏在端王手中,顾拙眼睁睁地看对方红了眼睛,抖着声音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他为自己的安危考虑,语气里害怕中透着埋怨,但顾拙却没有因为这份自保感到生气,他思考了一下,想自己确实是很唐突,于是他又向许常稚告罪:“是我安排得不周。”
他生死一劫后好似在许常稚面前失了灵慧,连带着搞不清楚状况的许常稚也变得笨呆,他头回收到带有诚意的道歉,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一位施害者,也磕磕巴巴,冲着顾拙说没有关系。
他瞪大眼睛犹犹豫豫回话时可爱极,顾拙没忍住笑,他将许常稚拉到内屋坐下,在对方喝了一口茶后才又说话。
“我昨天才知道你今天要来南山,想着要见你一面才好。”
许常稚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放松,他受了惊吓,垂着脑袋,手指捏着手指说着方向全然不同的话。
“我不是有意那样做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收到原谅,有些讶异地抬头,见顾拙真的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于是在心头悬石放下后又重新疑惑:“可是我伤害了你。”
“可是是我自己想要赴的约。”
“但你不知道我要杀你。”
“许常稚。”他听见顾拙沉稳的声音,“但你也不要忘记,是我先觊觎你。”
他说得赤裸,许常稚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后被他吓了一跳,他又去看顾拙的眼睛,黑沉沉的,又不带淫欲。
许常稚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他先在顾拙的胸口上留下一个血流潺潺的细长锥孔,且再见时对方待他的态度平和,埋在骨的疯病因这份平和蛰伏,所以他面对对方只能是失了底气,对着那样的话语恳求:“那就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
他这样说:“你……,哥哥会很生气。”
顾拙没有退步,他看着脸色难堪到发红的许常稚问道:“那你也会生气吗?”
许常稚哽住,顾拙看他困顿的眼神,起身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他小许常稚两岁,但已经比他成熟太多,他纵容许常稚所有的后退,却也不让他失去思考的机会。
“要不要自己想一想?放心,沈穗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
顾拙动作温柔,但许常稚也觉得这是胁迫意味,他只能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对自己深究。
哥哥想要做的、哥哥想要我听话、哥哥的欲求、哥哥说……要我在他的羽翼之下。
顾拙,看到他献吻的的男孩、救了他的世家子、他的觊觎者、一个有智慧却还没有进朝堂的人、一个还没有权利却即将掌控一些权利的人。
一股很隐秘的快意打破束缚的牢笼从许常稚的心里攀爬了出来,他想起端王的愤怒,他挑着他的下巴说下勾栏,说他的东西不容许别人染指,“是谁的情人?”许常稚耳边又听到端王的讥诮冷语,可是兄长现在不在他的身边,他可以不再迎合地说自己是他的附属物。
他哭了出来,任凭顾拙给他拭泪,也任凭顾拙将他抱起,让他整个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
“不要哭。”顾拙拍着许常稚的背安慰他,“你的签我看了,是小吉。”
“我、我没有生气。”
许常稚这样回答。
他没有生气,他不会生气,他因为顾拙的喜欢,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完全被他人掌控。
这个快意名为报复,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他此刻不是附属,不是端王的掌中玩物,他顺应自己,用被端王训化的姿态倒在他人怀里。
他在越轨。
十一月中旬,许常稚初到茂城便大病一场。
十三岁前,没有母亲的他活得顽强轻贱,一副嶙峋瘦骨能吞下所有病痛,而十三岁后,他的兄长将一切惨状改变,锦衣玉食在前,他被浸成需要需要时时呵养的娇软温香。
听闻他连续两日高烧不退,许常怀连公务都没有来记得处理,连夜出了封地,到达安王府邸时便对正看顾的沈穗扇了狠狠的一巴掌。
他容色冷,因近些年来在皇帝面前多为易怒的冲动样貌,此刻的默不作声比之前来更像是亮出刀锋的索命阎罗。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脸隐匿在黑斗篷下的男人,沈穗一起浸着巍峨皇宫里的炉香,属于茂城的那部分在久长的等待中被皇城的浊气同化,可顾拙还是无法松手,他抚摸着,仿佛在触碰许常稚颤抖的红唇。
再然后去往安王封地的人传来消息,上面写了许常怀马不停蹄的夜奔,随后被皇帝放出的笼雀再次被自己的手足圈养,端王府邸固如铁桶,容不得一扇蝇翅。
顾拙善于忍耐,但对上许常稚却多出焦灼,天子予他厚望,长时间的夜不能寐使得他杀伐气重,内阁的老师呵斥他别把自己作践为一柄伤人弯刀,他不语地躬身受教,却又在下一刻眼也不眨地做了出鞘利刃。
那是在大半年后,端王艳事从南传至北以前,他的一位同僚因信任和炫耀向他人私语一些皇室秘辛,其中恰有沧州。顾拙旁听,从他的言之凿凿中抽丝剥茧抓住命脉,他首次展锋,冷峻且不顾情谊,毫不留情地设计暴露别人多年的耳目。常年以狠厉示人的皇储发怒,世家受创,那位年轻人丢了仕途,家族作保才勉强偷生。顾拙站在他人匍匐着的脊梁之上,将端王府割出了一块小小的、可供人喘息的裂缝。
他在纸张上目睹了许常稚这两年来生活的所有。
许常怀是皇帝喜欢的多个儿子之一,他到沧州后欲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人为能顺利归到他麾下,本着男人的劣根性向他进献美人,但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端王在色欲上的铜墙铁壁,男子、女子,那些年轻的躯体去时温热,在杯盏间暗送秋波后便成了一具只余死气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