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曲这笑很轻,笑声从嗓子眼里零碎滚出来,带着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轻蔑。
他一手撑住额头,衣领松垮垮随意敞着,弯着唇看杜小山,笑吟吟地问:“你说什么?你还想不放过我?你知道我是……”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语气,却让杜小山在听见之后,顿时就从头顶凉到了手指尖,连脸皮都麻了。
虽不是什么特别吓人的话,杜小山却本能踉跄着,一连往后退了三四步。
杜小山直觉自己方才大概说了句蠢话,虽然他暂时还想不通,到底是哪句话让谢曲觉得蠢了。
正茫然着,就见那个穿黑衣的,忽然转头瞪了穿白衣的一眼。
紧接着,四目相对,原本笑容很放肆的白衣人,瞬间就没了气焰。
…
原是谢曲被范昱的传音震到耳朵了,笑容即刻僵在脸上,仿佛一只被主人寻到的老鹰,乖乖收敛起自己戏谑的爪牙。
范昱问:“问话就问话,你吓唬他干什么?”
谢曲很委屈地缩了脖子,小声回答道:“……谁让他刚才躲在床底下吓我的?你看我这张脸长的,像是个很不记仇的人么?”
范昱:“……”
范昱:“他多大了?你多大了?”
谢曲没话了。
和一个已经被吓到杯弓蛇影的祭品计较,好像确实很跌份。
但……
谢曲短暂地蔫了一下,心思一转,转瞬又再支棱起来,“嗳,对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小昱儿,咱刚不是还在愁找不着人询问祭祀之事吗?这不就有现成的来了?”
而且还是个走投无路,很方便被他们问话的人。
想到这,谢曲心里就有了计较,看向杜小山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友好起来。
…
但……兴许因为谢曲变脸的度太快,杜小山被吓得够呛。
尤其是当谢曲变脸后不久,就连范昱竟也若有所思地跟着点了点头,开始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起他来。
杜小山是个凡人,听不见谢曲和范昱传音,在他的眼中,面前这两个举止古怪的外地人,方才就只是对坐着沉默了片刻,然而等到片刻后,这俩人在转头看向他时,眼神就全变了,满脸都写着“决不能轻易放此人离开”。
杜小山……
杜小山更害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杜小山甚至宁愿去做祭品,也不想再面对屋里这两个言行举止都很奇怪的外地人。
但他的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客房门外响起来的一点动静打消了。
哒、哒、哒。
不紧不慢的,是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那支入阵曲,已经不再响了。
被镇民现的下场太可怕,杜小山下意识搓着桌角,轻手轻脚往前走了几步,以便让自己脚底下那条蜿蜒的影子,不从门缝漏出去。
想是店里那个胖掌柜听见楼上闹出来的声音,害怕真出事,所以才走上来查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胖掌柜很快就上了楼,小跑到门前,砰砰砰地敲起门来,声音略显急促。
“客官、客官。”胖掌柜在门外问:“你俩还在屋里吗?铠甲穿了吗?大半夜的没有到处乱跑吧?”
胖掌柜一开口,杜小山瞬间就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因为清楚自己将在月底那场荒唐的祭祀中,遭遇到什么,杜小山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慌。
在极度恐惧中,杜小山猛然转头,面露哀求地看向床上那俩人,尤其是谢曲——因为他直觉只有这个穿白衣的,才会故意在这种紧要关头乱说话、作弄他。
果不其然,谢曲也正在看他,眼里依旧带着点笑。
谢曲没有立刻回答胖掌柜的话,反而对杜小山眨了眨眼,无声地问道:“你还要不放过我们吗?”
杜小山当然是竭尽全力地摇头,把脑袋直接摇成拨浪鼓。
门外,胖掌柜没听见应答,顿了一顿,紧接着就又问道:“客官?客官你们在么?你俩如果再不出声,我可就自己进去看啦?”
说着就真要推门往里进,嘴里还嘀咕着,“真奇怪,难道是听错了?到底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砰砰两声砸那么响,别是什么值钱的吧……”
随着破木门被两只胖手推开窄窄的一道缝,杜小山咬了咬牙,开始使劲对谢曲使眼色,那意思是得了我认栽了,你说啥就是啥吧,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从今往后我管你喊爹。
谢曲快乐地笑出了一排小白牙。
…
下一刻,就在掌柜的即将把房门全推开,迈脚进屋时,谢曲忽然对门外喊道:“是谁呀,什么事?”
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一丝勉强忍耐的不满,乍听起来,就像是在睡梦中被吵醒,很想脾气,但碍于礼数才没真正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