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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可是崇文死了(第2页)

死前一刻,秦卿恰与崇文的目光衔接上,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她:以后的日子只得你自己走,一步也不能踏错了。

一步也不能踏错。卿如是想着后来生的一切,不禁低叹了口气。

月陇西先将她给送回卿府,走前叮嘱道,“还有六七日,我就能从国学府出来。届时距离我来提亲也没几天了,在提亲之前,我想先带你去一趟扈沽山。”

“去做什么?”卿如是还骑在马背上,盯了眼月陇西意图抱她下来而伸出的手,坐着没动。自在地摇晃着脚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问。

月陇西收回手,一手牵住马,以免她晃着脚丫踢到马肚子会让它受惊跑起来,另一只手牵着她,以免她不慎摔下来,抬眸看向她道,“带你去看看我祖上和秦卿的墓,还有一些别人不曾知道的东西。等你嫁进来之后,再要去祭祖,就须得等到明年三月,太久了。”

“行罢。”卿如是想到他将要跟着卿父一同接管国学府的事,问道,“等完婚之后,你是不是还要住在国学府里?我听说,他们那些被挑选出来的考生一旦入了国学府,就三年都不得出来?”

“我自然不会住国学府中。”他好不容易跟她成婚了,选择住在外面是有毛病罢。月陇西沉吟道,“寻常考生自是如此,但若是师从某位要职官员,就不必整日都留在那里了。譬如萧殷,他选择跟着余大人,那么除却编修遗作等国学府的差事要做之外,还得时常去刑部当差。但照渠楼不是好住处,他可以选择就住在国学府。”

卿如是点头。她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月陇西握在掌心,甚至轻微地摩挲着。也或许是因为不排斥,才任其所为。

此时感觉到掌心被猫爪挠似的异样,有些痒,她下意识屈起手指,不像是要挣脱,倒像是回握。

她听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中,月陇西在轻声泣喃,分明他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却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一瞬间,她也分不清那是月陇西在问,还是活在记忆中的那人在问。

他问她:“……还会疼吗?”小心翼翼地语气,好似恐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不确定方才是不是此刻垂沉默的他在问话,卿如是皱起眉,不明就里。

但她的记忆却被拽回百年前的西阁,恍惚记起那天日暮时的余晖还洒在自己身上,微微烫。

夹棍在十指缝隙中碾磨,后来她痛得喊不出话,呜呜咽咽地叫着,汗水湿透衣襟和,她望着封闭的窗,灿黄的光一缕缕透进窗纸,她泣不成声。

那时候她多希望后来生的一切,只是她遇见月一鸣那日坐在廊桥上读书犯困打了个盹。

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回到那一天。她记得那日崇文先生还告诉她,晚上要带她和几位学生去城楼上看烟火。

可当晚他不慎入狱,隔天被放出来,就错过了。

直到她被囚西阁再不得出府,她都没能去城楼。

行刑后,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再也再也出不了月府。那个吃人的世道,欠了她一场五年的烟火。

她想去看烟火。月一鸣知道。

他站在西窗后听她一次次声嘶力竭,夕阳落在窗上、墙上、树叶上,待到树叶纷飞,上边斑驳的光影便开始凄惨招摇。

夫人还紧紧揪扯着他的衣角,哭得肝肠寸断,苦苦哀求他别再继续。她不明白,但他不能不明白。

他默然站着,想起当年问惠帝讨要秦卿时说过的话。

“反正那一手草书臣是纠不过来了,重学楷书不晓得有多麻烦,您看臣像是喜欢费那劲的人吗?您赐再多的笔都没用,若要再赐笔,不如就将秦卿赐给臣。臣帮您管着她,教她乖乖地,再也不敢顶撞您,还教她日日给臣誊抄折子,欺负她、折磨她,您看到臣的折子字迹工整了心里也畅快不是?陛下,赐给臣罢,臣只想要这根笔。”

一时腿软,没有站住,月一鸣顺着墙滑下来,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头深埋在双臂间,不知在呢喃什么,连气音都是哽咽的。哽咽着哽咽着,不知是笑了还是在哭。

夫人凑近,唯听到他轻声唤“秦卿”的名字。

两个字咬在口中,唤得百转千回。

他任由眼泪从指缝中淌出,忽而自嘲地苦笑起来,“……秦卿啊。”

一声声地,忒煞多情。

后来行刑完毕,他将双眼埋在臂弯里,独自抹干了泪,吞咽悲伤。进门的那刻犹豫不决,许久都没能推开。

最后是夫人帮他推开了那扇门。

他走过去,蹲在秦卿面前。

伸手想要抚她,却不知该从哪碰起。

她强撑着抬眸看他,眼底是绵绵的刀,想说什么,终是因气若游丝未能开口。

月一鸣喉头一哽,“秦卿,陛下赐给我的笔没有了……”

她眸中的泪光闪烁着,盯着自己动弹不得的手指看了一会,想要嚎啕,却哭不出声。她合上眼,趴在手臂上。

“我想……”须臾,不知攒了多久的力气,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际,平静地抽噎着,“我想去城楼看烟火……崇文先生还欠我一场烟火……可是他死了……”

月一鸣满面泪痕,仍旧温柔地朝她笑,须臾,轻声回应已入睡梦中的她,“我带你去看。我一定会带你去城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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