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就该追上去问问的……
他想画她的画像寻人去找,但又担心被族里人现,恐会不利。
整整一月,他都等在廊桥那边,未果。
一月后,他闲逛书斋,准备从书斋对外卖出的崇文书籍里琢磨琢磨崇文党如今的形势。那时他方回扈沽不久,听说原来跟着崇文的几位墨客已被惠帝处死,倒是不大清楚如今崇文手底下又换了哪些干将。
倚着书架随意翻了几页,第二行便写到了这么两个字:秦卿。
瞥见这两字的同时,身后又传来一名成年男子清朗温润的声音,“秦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跟着我转,我不晓得还能活个几年,你还是早点找个良人,把自己嫁出去的好。”
他寻声看去,先映入眼帘的不正好就那文坛泰斗么。
微翘起嘴角,他慵懒的冷笑刚扬上去,无意一瞥,便瞧见了崇文身后跟着的女子。
她抱着一摞书,几幅卷起的画,偏着脑袋望向书架,似是在挑书,反应过来崇文说的话后,她蹙起眉,漫不经心地回,“哦,家里说在帮我物色呢。嗯……不知道物色出什么人来了没有,我不是很在意的。只要对我家里人好的,尊敬你的,对我不错的,就行了。”
怔然间,月一鸣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下,脸上极为不屑的冷笑也收了起来,反倒朝崇文稍颔,算是见过礼。
崇文也朝他颔回礼,目光落在他手中翻阅的书上,再仔细看他,便认出他是月氏子弟。
且是前些时候骑着汗血宝马,手执月氏族旗,打了胜仗后赶回扈沽的月氏子弟。
他骑在骏马上,身前是着冰冷盔甲的将军,身后还跟着回城的军队。军队回城,引得万人空巷,月一鸣蔑着水泄不通的街道,平静地指挥官兵疏散人群,眉眼冷肃,小小年纪沉稳极了。
唯在路过一座挂着幅山水泼墨画的茶楼时,接住了二楼窗台落下的洁白栀子,拈花低闻,他稍侧头挑唇一笑,那意气风的模样,便惊艳了整座扈沽城。
崇文当时就在二楼走廊上喝茶,看见了他插在襟后的月氏族旗,也看见他在马背上弯腰,将栀子花送给了一位四五岁的小姑娘,淡笑着对她说,“快跟你爹娘站一旁去。哥哥也要回家了。”
那小姑娘问他,“大哥哥你是将军吗?”
“哥哥可不是将军。”他笑。
崇文当时心想,他倒是谦逊。
谁晓得他下一句便是,“哥哥回去加官进爵,能比将军更厉害。”
崇文笑了。少年是个有野心的人。待他回去加官进爵,朝廷换了血,以后怕是还真要和他打交道。如此,崇文便记住了他的面孔。
此时没想到能在书斋再遇见。
月一鸣见崇文盯着他手里的书看,明白过来,只得将书合上,放回书架。却不打算走。面向书架,随意拿了一本别的书,假意翻阅,一颗心却都放在旁边的少女身上。
他都不晓得自己拿反了书,眼睛还往秦卿那里瞟着。
秦卿与他错身而过,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书,倒拿起他刚刚放在书架上的那本,翻了翻,朝崇文一笑,“咦?先生你看,你的书里竟有我的名字。前边几页是别人写的介绍罢,如今介绍你的时候,还会介绍我了。”
崇文神色微变,对她道,“秦卿,这不是什么好事。若我出了什么差错,你第一个受牵连。你还是尽快嫁人,寻个能庇佑你的夫家才好。”
她竟然是崇文党。月一鸣心觉微妙。那一刻他就晓得,他们之间注定坎坷。
但这种难受的感觉很快又被悸动挤去,他嘴角微微挽起,听见她说,“这扈沽哪里有那等权势滔天到能庇佑我的夫家?再有权不也盖不过月家去吗?难道我要嫁给月氏子弟不成?”
她不乐意地把书放回去,低声嘀咕道,“又有哪个月氏子弟会去庇佑崇文党,他傻吗?再说了,有权有势的也不一定看得上我啊,人家高门大户求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
崇文笑着摇头,“我却觉得,是别人看得上你,你看不上别人。在你眼里,扈沽城可有哪家少年不肤浅的吗?”
“没有。先生,你说得对。”秦卿头也不回地说,“所以我打算随便嫁一嫁就成了。我在刑部帮着做事这么久,秉性不错的还是遇见了许多个。”
她在刑部帮忙做事?为什么?他在心底默默记下,打算回去把她查个究竟。
顺便要打听清楚她父母为她物色的夫婿。他可不想刚看上个姑娘就要眼睁睁送她出嫁。别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她那么傲气,会觉得扈沽城的少年都肤浅。恰好,他也看不上扈沽城别的女子了,所以,只有自己配得上她。
他这般想着,崇文已带着她往书斋外走了。他就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怔愣出神。然后低头笑了。
“秦卿……”他自顾自地回味这两字,又挑起眉,“卿卿?秦姑娘?……秦姑娘,你瞧我肤浅吗?我刚回扈沽,你还没见过的。若有空,可以试试看……我这人,应该是不肤浅的。如果你觉得肤浅的话,那你多了解了解,我阅历还是挺丰富的……可以给你讲北边的大雪,南边的山水,东边的日出,西边的荒漠……”
自言自语了会,他敛起神色,也离开了书斋。
书斋一别,他回去就将秦卿查得清清楚楚。
并打听到了她常去看书的几个地方。原来她是几个地方换着待,难怪那一月不曾见她再来廊桥。
想认识她,该怎么办呢。
若是教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官宦家的公子哥,无官无爵,还是她最不喜的月氏子弟,她恐怕会觉得自己肤浅罢?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不敢去认识她。
倒是偷看过她许多次。帮她“拒绝”过几家提亲。打过她家里给她物色的人选。知道她破过哪些案子、写过哪些文章。把她的名字写在有自己名字的红笺上。为了跟她的名字出现在一处,揽了刑部审核案宗的差事,在她破过的案宗上盖自己的私印,偏落在她名字那处……
一年后,拜相称臣。
他终于鼓起勇气,持着不那么肤浅的身份去招惹她了。
“相爷,您怎么还亲自来视察呢?”迎接的人哈腰笑问。
“我来不得吗?”旁人看来,他真是好大的官威。
鬼知道,他进刑部大门之前有多紧张。紧张得唇干舌燥,喉咙痒。
“你……给我倒杯茶。”于是,这就成了他跟她讲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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