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然大物的白狮从出现那刻起,没有任何动作前摇地四肢伏地,刑厄回头道:“背得有点颠簸,坐它会舒服一点。”
霍序则有一瞬没说话:“……”
盯着乖巧温顺伏在地上的大白狮,霍序则不知在想什么,兀自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笑着夸:“刑刑真疼我。”
霍序则最后当然没有坐刑厄的精神体,精神体是异能者精神意志的化身,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有人骑上一个异能者的精神体,就相当于异能者本人被人骑坐。
这不同于背人,“骑”是一种冒犯。
而这种冒犯,霍序则曾在北部基地刚与刑厄重逢时,出于试探十分没礼貌更没有分寸地做过,现在自然不会再做。
昨晚一整夜没睡,挖丝腺、八只精神体的腿折断了六根,今天白天又全神贯注给刑运修复神经,傍晚冒雨接人,时间来到晚上十点,霍序则终于累了,确实累了。
他的胃中积累了大量无法消化的食物,几乎顶到了他的喉咙口。
这次刑厄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挽留刑厄,在别墅花园的铁门外就和人道了别。
临分开前,霍序则强打精神抱了刑厄一下,随口问:“你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吗?信教?”
刚才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闭目养神,他的手环在刑厄的脖颈处,似乎摸到刑厄的军装领口之下有一圈什么东西。
只是他当时实在精力不济,没有开口询问,这会儿为了不让刑厄觉得道别突兀,他便随口提起。
刑厄闻言一顿,如果霍序则此时精力集中,状态再好上那么一点,那么他一定会发现对方面上一刹闪过的不自然,甚至带了点窘迫的神色。
但霍序则开启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为自己打掩护,他也无心深究刑厄的任何隐私,所以他问完,松开刑厄,只笑着跟人摆手再见。
而也许是今晚霍序则面上的疲色太明显,在刑厄家玄关说过的“追到了”的话题,刑厄在送霍序则回家的这一路由始至终没再主动提起。
霍序则与他道别,他也应了,然后默默目送霍序则转身走进别墅。
指纹打开别墅大门,霍序则几乎一秒没有耽误,连鞋都来不及脱,直奔别墅卫生间而去。
等霍序则吐干净了胃中积攒了一天的食物残渣,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他昏昏沉沉洗了个澡,刑厄主动包揽下所有活计不让霍序则碰水的右手手掌上连绷带都没有拆,白色的绷带濡湿透出血色,霍序则却毫不在意直接倒头埋进床榻。
霍序则做了个梦。
有那么一刻,霍序则思考过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躺在床上看到的碎片世界。
后来他认真评估,下结论做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因为这个梦中的场景挺安静的,而霍序则清醒时,被割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的世界通常都很吵。
梦中,霍序则的妈妈坐在霍序则床边。
霍序则能长到一米九,有一大半功劳大概来自于他的母亲,霍序则的母亲在女性中属于十分高挑的个子,霍序则小时候衣帽间里有一面专门用来记录身高的测量墙,整块墙壁都是为记录霍序则的身高而单独开辟的。
而那面身高墙上,霍序则记得自己的母亲也留下过一道刻痕,不穿鞋测量时,那道刻痕就能够到一米七七的身高线。
此时,霍序则的母亲坐在霍序则床边,她纤细的脖子上有一条青紫色的勒痕,双目充血仿佛要随时流出血泪。
霍序则对母亲外貌的异常毫无特殊反应,显然早已习惯。
母亲开口,声音像在砂纸上磨砺,干涩嘶哑:“你答应了要一家团聚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霍序则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母亲冰凉枯槁的手搭到霍序则的手背上,霍序则的整只手臂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霍序则没有任何躲避的行动,他只是反手回握住母亲,耐心解释:“妈,我还有些事没有解决,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霍序则的母亲没有回话。
霍序则倾身,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白色丝巾,转而替母亲围到脖子上系了个精致的花式丝巾扣,刚好遮住了脖颈上那条紫得发黑的可怖勒痕。
他拥抱了下母亲,轻声问:“妈,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您那么爱漂亮爱整洁,为什么总不肯打扮一下再来看我?”
霍序则拥抱着母亲冰凉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也从内到外都冷了,他面色平静,承诺母亲: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
霍序则从床上睁眼前,耳边早已响起无数交杂、重叠、尖锐、刺耳的鸣叫。
他如常睁开眼睛,受了伤的精神体蜘蛛病恹恹虚弱地倚在床尾,霍序则一醒,蜘蛛头上的八只眼睛立马齐齐警惕地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没理蜘蛛,他按亮床头灯开关,起身,腿上传来的彻骨刺痛被他忽略无视,他有些渴,下楼到二楼厨房倒了杯水。
再返回别墅三层卧室时,霍序则摸出今天从刑厄家带回来的烟盒。
烟盒中只剩最后一根香烟了,霍序则走到卧室阳台,燃起最后一支烟。
尖叫、轰鸣、喧闹,依旧不断敲打充斥着霍序则的耳膜,没有人知道霍序则的夜晚其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眼里的夜晚是红色的,血红色,天空、路面,连空气都沾染血色。
他在一片血红中燃起一支烟,香烟末端微弱的星火淹没在血色里,霍序则用有伤的右手夹着烟,凑到唇边。
然后,顿住。
世界,顿住。